跨領域質性研究發表會：邁向學術原創的時代

客座主編：蕭瑞麟｜國立政治大學科技管理與智慧財產研究所

第二期跨領域質性研究特刊終於出版了。這一年半下來歷經不少波折，即使作者接到接受刊登通知後，也沒一刻閒下來，要不斷與編輯部討論校定事宜，直到最後截稿日（2019年元旦）還在奮戰。這些努力都是為了呈現最佳的作品給讀者。本期特刊也蘊含一層象徵性意義─一項期望，讓管理學界開始邁向學術原創的道路。我們先談一段歷史。

2007年，我剛由新加坡返台，那時是以美國學者為主流的管理學會（Academy of Management）正開始推廣質性研究之時。那時，Wanda Orlikowski (Orlikowski, 1996)、Daniel Robey (Newman & Robey, 1992)、Lynn Markus (Markus, 1994)與Andrew Pettigrew (Pettigrew, 1979, 1987)是領航者，呼籲學術界不可偏重以驗證為主的實證研究，卻忽視以辯證為主的質性研究。一直到管理學會成立了SAP（Strategy as Activities and Practices）社群，才正式讓質性研究者有了容身之處，這大約花了10年的時間。這段時間可以說是質性研究的啟蒙時期。

由2007年到2018年，台灣歷經10年之後，終於逐漸對質性研究有了較為正確的理解。之間，李吉仁老師開啟《組織與管理》的質性研究特刊，學術社群理解到質性研究與教學個案是不一樣的。之後，《中山管理評論》總編輯林東清老師也開闢質性研究專刊，讓學者有更多選項，讓學術更加多元，也才會有這本跨領域質性研究專刊的誕生。

為什麼要強調「跨領域」？這必須要先理解質性研究在發展上的三項困境。第一，由於理解者寡，而誤解者眾，質性研究一直在兩岸三地華人學術圈被視為冷門研究。也因此，投入者多不了；寫作者想不透。第二，涉及者稀，探尋者少，所以質性研究一直很難細分主題來徵稿。例如，若我們用人力資源或創新管理為題徵稿，可能會面臨稿源不足的窘境。第三，不少質性研究作品投稿到正刊，往往面臨審查公平性的問題。多數評審的專長是實證研究，擅長於統計驗證，可是不見得理解質性研究方法。所以，他們常常用實證研究的標準，去看待質性研究的辯證內容。結果自然是遺憾的，也讓質性研究不但難以成長，反而萎縮。

在研討會上，兩位都是研究策略管理的學者，會因為方法論不同而難以溝通。然而，兩位質性研究學者雖然主題不同，卻可以聊得一見如故。何以然？思維也。做驗證的學者與做辯證的學者，邏輯思維迥異。熟悉辯證思考的學者聚在一起，可以在不同跨域主題中相互對話。跨領域可以讓不同主題的質性研究學者有一個交流的平台。《中山管理評論》跨領域質性研究特刊正是學者亟需的一個學術平台。不管主題是什麼，都可以由對方的辯證中分享洞見。用跨領域為號召，可以容納不同社會科學的主題，也可以讓管理學更加多元化。

質性研究特別要求原創性，不是驗證已經有的觀念，而是開拓新觀念。這需要我們由案例中提煉出新思維，並以理論探索案例的新風貌。要原創，案例需要兼具真實度（資料要豐富）、合理度（推理要有邏輯）、批判度（挑戰舊觀念，提出新觀念），不可以拾人牙慧。這樣的目標自然不太可能在第三期專刊就達成。畢竟，質性研究在台灣仍處於萌芽期。本期由四十多篇投稿中收錄五篇作品，但也是在多次修改後，才逐漸達到基本水準。不過，完美本來就是趨近的過程，而不是絕對的句點。

這些作品各有特色，也都提出獨樹一格的論點。歐素華的作品《精準分眾以創新》，分析捷運報的再設計過程，利用人物誌的方法重新思考使用者創新。過去都以為去採訪使用者就可以得到改善意見與創意點子。可是，我們卻沒有想過，使用者可能有很多種，到底挑到哪一種，有沒有挑對，找到對的使用者後又應如何取得資料。這篇文章讓我們理解，設計者必須要精準的鎖定使用者，才能夠對他們的行為有深度的理解，也才能夠找到設計原則，讓創新準確的落地。

曹瓊文與魏郁禎的作品《看不見的資本》，討論的是經營者的妻子如何間接地影響企業的價值觀。家族企業的經營主角往往是男性，婦女成為故事的背景。不過，放眼歷史就會發現，皇后所扮演的角色往往比皇帝更為重要。這篇文章讓我們看見「老闆娘」默默的付出，是企業一項關鍵性的人力資本，雖然平時我們感受不到她們的價值。

涂敏芬的作品《制度工作可行嗎？》以大稻埕的地區創生做為案例。當多數人以為迪化年貨大街活動辦得轟轟烈烈，應該很成功。這項研究卻讓我們反思，這看起來成功的背後，其實是不見得的「失敗」。攤商進來了，迪化街真正的商家卻離開了。政府介入舉辦更多活動，迪化街確變成觀光景點，而大稻埕的文化卻逐漸消失。為什麼如此的「成功」卻造成令人意外的「失敗」？這篇文章帶著我們從制度層面來思考。原來，當政府、承辦單位、攤商、迪化街商家等利害關係人很用力去改革的時候，卻使得大家都不「能動」了。

翁晶晶與謝英哲的作品─《績效薪資改革的盲點》，探討學校加薪的問題。按理說，誰表現得好，誰就應該拿多一點。這不是天經地義嗎？我們也都知道，有棍子就必須要有胡蘿蔔，所以按照績效來調整薪資，應該是會受到老師們的歡迎，可是並沒有。這篇文章探討大陸學校導入績效薪資制度的過程，高調的展開，卻低調的收場。這項研究指出，兩個衝突的制度邏輯加在一起，不保證能變成一個完美的結局。

陳蕙芬的作品《以使命感塑形》是以職人吳寶春的麵包情懷為起點，分析他於不同的人生階段中，如何形塑出新的工作識別。這篇文章讓我想起另一篇有關「西班牙主廚的廚藝創新」的作品，提到這位米其林主廚最後以自己的使命感創立一套全新的商業模式(Svejenova, Planellas, & Vives, 2010)。這份作品點出，工作形塑並不是想做就做得到，如果無法培養相搭配的能力，即是空有使命感也難以形塑出新的工作識別，創造全新的職人作為。

當代學術發展確實面臨到瓶頸。「量化代工」成為學術研究主流，驗證「因果關聯」為主導。然而，這樣的研究真的能產生原創性的知識嗎？身為學者，若專業要受到敬重，我們必須要虛心反省這個議題。以管理學來看，西方不斷有原創性的知識產生，像是Michael Porter的競爭優勢論(Porter, 1985)、Jay Barney的資源論(Barney, 1991)、Ronald Burt的結構洞理論(Burt, 1992)、David Teece的動態能耐論(Teece, 2007)等。可是，放眼華人管理學術圈，卻很難找到深具原創性的理論。雖然這不是一蹴可幾的，但是總要有一個起點。「跨領域質性研究專刊」希望就是這個起步。期待未來有更多學者投入，在管理學界逐漸發展出一系列原創性的學術作品。

參考文獻

Barney, J. B., 1991, "Firm Resources and Sustained Competitive Advantage,"Journal of Management, Vol. 17, No. 1, 99-120.

Burt, R. S., 1992, Structural Holes: The Social Structure of Competition.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Markus, M. L., 1994, "Finding a Happy Medium: Explaining the Hegative Effects of Electronic Communication on Social Life at Work,"ACM Transactions on Information Systems, Vol. 12, No. 2, 119-149.

Newman, M., and Robey, D., 1992, "A Social Process Model of User-analyst Relationships," MIS Quarterly, Vol. 16, No. 2, 249-267.

Orlikowski, W. J., 1996, "Improvising Organizational Transformation Over Time: A Situated Change Perspective," Information Systems Research, Vol. 7, No. 1, 63–93.

Pettigrew, A. M., 1979, "On Studying Organisational Cultures," Administrative Science Quarterly, Vol. 24, 570-581.

Pettigrew, A. M., 1987, "Context and Action in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Firm," Journal of Management Studies, Vol.24, No. 6, 649-670.

Porter, M. E., 1985, Competitive Advantage: Creating and Sustaining Superior Performance. New York: Free Press.

Svejenova, S., Planellas, M., and Vives, L., 2010, "An Individual Business Model in the Making: A Chef’s Quest for Creative Freedom," Long Range Planning, Vol. 43, No. 2/3, 408-430.

Teece, D. J., 2007, "Explicating Dynamic Capabilities: The Nature and Microfoundations of (Sustainable) Enterprise Performance," Strategic Management Journal, Vol. 28, No. 13, 1319-13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