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的脈絡【蕭瑋成】

作者：蕭瑋成，波士頓大學都市規劃碩二。

自從到美國以後，常常與日本的同學打交道，並在接觸的過程中往往會發現這個與我們看似相似的民族有著截然不同的價值文化。但是過去沒有深入思考形成這些文化脈絡的成因。中國道統的開始是伏羲一劃開天，後由黃帝建國，稱三皇五帝。而帝者，源也。古代人指對天地、帝與父母行跪拜禮，是取其追本溯源、慎終追遠的精神。

其實要看清楚脈絡，也需要參考族譜，追本溯源。相傳日本的創世神化原自九州，天照大神之子瓊瓊杵尊由高天原降於九州高千穗並娶山神之女木花開耶姬。其曾孫則為神武天皇，是日本的起源。這次旅行到高千穗可以算是陰錯陽差。或許是天意使然，給了不同的範疇，藉本究所源的精神，重新檢視這個對我們而言成見至深的民族，體悟其淵遠流長，苦難至深的歷史經驗。

細心、紀律、周到：風險迴避的社會脈絡

在九州的這幾天，我發現英文並非無往不利。與我接觸的日本人幾乎都不會講英文。但我發現，很多時候當店員發現語言不通的時候，他們會拿出一張紙，紙上有圖示還有四國的文字 (英文、韓文、簡繁體中文)，並利用紙上的圖文來表達他們想傳達的想法 (主要是食物的保存指示)。

其中有一家賣明太子的店，更把所有運送保存明太子可能會遇到的情況整理成有圖示、有四國語言的SOP。內容包含坐交通工具時放在什麼地方比較容易保存，通關海關申報單要怎麼填寫等。這樣的觀察告訴我，日本人做事情會把過程整理成一個標準作業流程，並且嚴格遵守。同時在過程中推演可能遇到的問題，利用可以事先準備的資源做好準備。

在日軍 1:500 的戰略地圖細膩到連一口井、一棟雞舍、凹地、可以藏人的樹叢都會清楚標示，甚至紀錄兩點間的距離。這些資訊代表的是可用的資源，而在遭遇戰，這些資源可能成為保命的關鍵。反觀當時國軍的地圖就沒有比他們清楚。所以抗日戰爭的時候，閻錫山的軍隊每每拿下一個日軍據點，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地圖，拿回去自己用。

細膩、設想周到是明確標定可用的資源，並將資源組合成解決方案，減少未來需要面對的不確定性。其實這個民族似乎有種避免不確定性的脈絡，我相信這個習慣，除了細心、紀律外，這樣的特質與他們民族的生長環境有絕對的關係。

堅毅卻彈性的處事態度

九州在日本算是比較鄉下的地區，飲食比較純樸，也比較傳統。一碗飯，配一些漬物。一開始沒有特別注意，直到第三天走進一家賣醃製品的店後，才看出些端倪。記得以前瑞典朋友請我到他家時，招待的食品也是以醃製品為主。因此想到，是不是由於氣候及地形因素，食物生長取得比較困難，需要面對更多的不確定性，所以食物需要保存。而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食物用糖或鹽醃起來。

但是由於甘蔗生長在熱帶，在古日本糖是奢侈品。只有皇室貴族才比較有機會用到糖，一般民眾很難取得。四面環海代表鹽的供給應該相對容易，所以在日本民間鹽漬的食品相對糖漬的食品為多。醃漬的食品往往代表的是食物供給有不確定性。

日本並不是一個應許之地。緯度高境內多山，不利農作物生長，另外火山、地震、颱風和海嘯，幾乎想像的到的自然災難都有。火山黑土因為富含礦物質，最適合用來做耕地，但是火山土的存在也代表著下一次的火山爆發可能會摧毀開拓者的一切資產。火山爆發後，伴隨著是饑荒。

相較於火山，颱風是一個更為頻繁的災難。如果時間不湊巧，剛好碰到收成，一季的耕耘就會盡付流水。冬天就會爆發饑荒。如果颱風造成洪水，就會產生瘟疫。日本在這些不確定性下，保存食物是一種生存的方式。這樣的傳統也造就大和民族保存資源的傳統。

面對許多不可抗力的因素，如平家物語中所說的「諸行無常」，形成避險的民族特性。同樣的力量，也造就一般民眾對於自然力量的敬畏，以及與大自然不可分割的關係。這樣的關係，使得人與自然的關係更為親近，也造就萬物如ㄧ的宗教觀以及生死觀。

在面臨可能的巨變之下，人與人都是生死與共。因為這樣，在盡力過後，對於需要面對的結果(相對於其他民族)能夠坦然接受，處之泰然，應之淡然。

「納」不是接納，是精神的一部分

觀察走在街道的日本人，會發現他們的禮讓行為有一定的模式可循。首先，他們會讓走的比他們快的日本人。禮讓行為往往是走的慢的日本人主動，走的快的被動。但是他們不見得會禮讓外人，除非這個外人的步調與他們同步。

另外，我看到很多通勤族在人行道上騎腳踏車，但是不管怎麼騎，都不會干擾人行道上的步調(就我所看到的)。縱使因為有人騎車因為不專心打亂了人行道上的動線，原本的動線會很快恢復。我也觀察到這樣的秩序感是有選擇性的，日本人對於「自己人」與對「外人」是有分別的。在博多，我看到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幾個人並排在人行道上，而通勤族幾乎是無視這些人的存在，不讓這些人打亂原本存在的秩序。

為生存而競爭，為競爭而學習

面對嚴苛的生活環境，會使人不斷的學習，改善應對環境的方式。在冰天雪地，抓不抓的到魚、生火快慢可能都就是生與死的差異。若不是唐高宗將領劉仁軌於白村江大破日本海軍，就不會有遣唐使和大化革新。

在近代，若不是因為培里叩關、五國條約的簽訂、大久保鼓吹革新，就不會有明治維新，也不會有日本的近代化。日本是站在集體生存，與外競爭的條件下學習，而目標是與之匹敵，甚至取而代之。這個民族是個世世代代在艱苦環境中，面對生死，相互依存，不斷淬煉，提升自己，有著為群體(父母子女)犧牲的精神，有極為堅韌，悲壯的民族性。

這些精神在歷經數千年的淬煉後，形成對外團結一致的文化脈絡，並成為主流。如果無法成為他們當下的學習對象，就是他們當下的競爭者。他們也不會吝於將自然法則，套用在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