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漆的生動
斯普利特(Split)是克羅埃西亞濱海的著名觀光城市,除了湛藍通透的迷人海水,還有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所登錄的世界遺產—戴克里先宮(Diocletian's
Palace)。
這城市給人的初始印象不是太好。我們從旅館沿著海港散步至舊城區,沿路上棕櫚、露天咖啡酒吧與冰淇淋店密佈,竟有種南洋風情的錯置感。一間又一間的小販賣著沒什麼質感又雷同的紀念品,更誇張的是古蹟裡頭,商販大喇喇地在主道兩側做生意。
迎賓主道不是象徵著古蹟與城市文化的門面嗎?雖說營利重要,但為避免不良觀感,大部分策展也只敢把紀念品區規劃在參觀動線旁支或最後,少見這樣開門見山地放在一進門處,豈不擺明說著自己貪財。
另外,古街上隨處可見曬在外頭著的衣物,有著一般人民生活的痕跡。舊城區逛起來與歐洲其他城市大同小異,商店僅是包覆著古石材的外衣。我狐疑,這是傳說中的世界遺產?
隔天,我們在南邊城門的兩側發現了需購票的展區,這裏是原先戴克里先宮的地基,是個空曠又原始的地下空間,擺放著零星的石柱、石塊、榨橄欖油的工具與儲水井遺跡。參觀券涵蓋幾個不同的區域,混雜在整個古城的四處,需要遊客自己摸索。我詫異著動線的不順暢,跟其他古蹟的參訪經驗相比,這樣的策展水準落差也太大了。回旅店後,我越想越不可置信,忍不住當起網路偵探,明查暗訪了起來。
這城市背後的脈絡,讓原本有些掉漆的參觀經驗,瞬間生動起來。
斯普利特古城是羅馬皇帝戴克里先(Diocletian)所建立的濱海豪華度假城堡,又稱戴克里先宮。他於284年至305年在位,共執政21年,為羅馬帝國立下堅強根基。在他之前,國家動盪不安,遭受外敵入侵、內戰與經濟崩潰,既往執政者平均只在位兩到三年,由此可見戴克里先之特別。這位強勢帝王不僅在軍事、經濟與政治制度強力改革,甚至將皇帝神化以加強統治合法性,為此他嚴酷地迫害基督教,因而獲得「黑色的十字」稱號。中老年時,他自請退位,在這座濱海堡壘過著閑雲野鶴的退休生活,和平終老。
活古蹟、死建築
這座度假城堡隨著帝王的死慢慢沒落,漸漸荒蕪。七世紀時,為了躲避戰爭與災荒,難民們意外發現了這座現成堡壘,厚實的牆與城門協助他們隔離外部紛亂,人們爭先恐後地舉家搬遷至此。為了應付越來越多居民的生活所需,他們利用現成的石材,慢慢將既有建築改建成一座座的民宅、商店與教堂,也逐漸將此發展成商業與觀光重鎮。
羅馬皇帝的宮殿原來是被人民所蠶食鯨吞,僅剩下斑駁外牆與地下室遺跡。這座古城,從中央集權的皇帝隨著時空演進回歸到的人民手上,它隨著百姓的需要而改建,是一座仍有呼吸脈動的活古蹟。不像是那些被細心維護卻儼然與人民生活脫節的建築,例如柬埔寨吳哥遺跡有眾多婆羅門教的廟宇座落其中,然而現在當地人卻以佛教為主要信仰。再精美的古蹟一旦與生活脫節,也僅是座逝去生命的死建築,用來吸引遊客眼球而已。
我嘗試將這兩天的所見所聞與過去歷史兩相對照,可以解釋為什麼在羅馬皇帝宮殿感受不到羅馬遺風,為什麼斯普利特古城與一般歐洲城市無異,為什麼博物館的策展設計這樣失準,一切似乎合理了起來。大部分古蹟的所有權單純,不是公有、獨立私有就是信託機構持有,因而能較全面地設計與維護,然而戴克里先宮則是自七世紀產權就分裂得七零八落,大部分是民有而少部分公有。現實是一旦民有化後,民主國家大概很難強硬回收,重新做通盤的設計與規劃,這也是為何台北市的都市更新這樣難以進展。
權力沒有永恆的存在,在這裡我看見一輪又一輪權勢更迭。不可一世的帝王革新了國家,城市隨著皇帝神話沒落,又在平凡的芸芸眾生手裡改建復興。想當初誰膽敢在虎口裡拔牙,身處號稱「黑色的十字」帝王領地裡,人民竟然建起教堂,禮拜起耶穌。
不過是時空已變,老虎已凋,很諷刺是吧。
如果不會留下些什麼,那現今我們所汲汲營營追求的,是不是也會隨時間的一陣風,吹落了無痕呢?
參考資料:
維基百科:戴克里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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