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的啟發─耶律阿保機遇上韓延徽【老思】

一念之差，制度的設計往往會引導全然不同的效果。公元916年塞北遼國建朝，第一代皇帝便是在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耶律阿保機。他非常困擾，因為俘虜到的漢人紛紛逃亡。他認為饒這些奴隸不死，讓他們去牧牛養羊，已經是對他們的恩賜。

可是這些漢人笨手笨腳，不但做不好牧場的工作，而且許多人吃不了苦，紛紛逃亡。耶律阿保機越是重罰，漢人逃的越多。耶律阿保機開始覺得這些漢人是累贅，打算實施更嚴苛的處罰條例。

在這個時候，他去請教一位漢人謀士韓延徽。韓延徽分析，人各有所長，雖然漢人不擅長草原上的工作，可是他們卻學有專精，有的可以煮鹽、釀酒、紡織，有的能冶鐵、築城、墾田。這些都是契丹人不會的技術，而且極為需要的物資。耶律阿保機聽取建議之後，讓韓延徽開始劃地築城，建立漢人的僑居地，而不是奴隸集中所。

韓延徽將同故鄉的漢人安置於同一個城墎，給地墾荒。城鎮的名稱就根據故鄉所在地取名（例如，蘭州來的就叫蘭州城）。這些漢人居民每天聽到鄉音，看到老鄉，也就安居樂業、結婚生子，在塞北安頓了下來。

結果，不但被俘的百姓不走，反而還有移民避難而來。遼國築城數百以安置這些移民，不但提升國家生產力，也繁衍人口、增進稅收，使國庫豐盈。《資治通鑒》稱讚韓延徽，

「始教契丹，建牙固府，筑城郭、立市里，以處漢人，使各有配偶，墾藝荒田，由是漢人各安生業。」

這個僑居地制度安置了漢人，也奠定了契丹往後壯大並且打敗北宋的根基。

一個思考不周全的制度，導致了逃亡潮。換一個制度，安民富國。這是因為韓延徽了解漢人的生活脈絡，並順著這些脈絡去設計制度，最後使君民皆歡喜。可惜，千年前的歷史教訓在今日往往被遺忘，使得到處充滿了不周詳的制度。

政府想要吸引海外人才，卻只是放寬簽證，而不是由安置人才的角度去思考。想要振興經濟，提高勞工的福利與生活品質，卻導入「一例一休」的制度，給企業套下緊箍咒，導致中小企業經營困難，勞工也不感覺到受益。想要提升大學畢業生的就業機會以及待遇，卻不由教育的根本著手，結果頂尖大學制度使得大學變成行政機器，忙於應付教育部的官僚作業以及科技部的不合宜的學術評審。

大學教育品質的關鍵在教授的授課與研究。可是，多數大學竟然是以學生的單方面評分作為考核。結果教授被學生綁架，怎麼會去要求學生。大學行政人員不懂得學術研究，也不了解什麼叫做原創性的作品，一天到晚逼著新進教授要將論文發表到SSCI的學術期刊。

行政官僚不明白，註冊SSCI（Social Science Citation Index）的學術期刊並不一定是好期刊。更何況，國際上有許多偽科學的SSCI（在學術界被戲稱為Super Stupid Chinese Index）學術期刊。萬一學者發表在這些山寨期刊，行政官僚也搞不懂那一篇是佳作，那一篇又是濫竽充數。這些行政官僚只會有數幾篇文章，去換算幾個點數，然後變成升遷的標準。

最後，更有些大學把教授當成業務員，每年要考核他們發表幾篇文章，有時還要去招生，弄得助理教授人心惶惶，反而無心投入深度的研究。於是，就有更多人想要走捷徑，發表在「小期刊」上（按：這類期刊專門接受象牙塔式的學術論文），以求生存。

這樣的制度不但讓大學的學術能力無法提升，教授能力更難以轉化成為培育學生的能量。這類不周全的制度會帶來惡性循環。教授最精華、最具有創造力的時光，反而被不合理的制度消耗掉。國外畢業的人才看到這樣的學術亂象，也就不敢回國任教。

如此一來，教授的研究能量無法累積，原創性的作品出不來。結果學生被這樣的制度變得平庸，當然不可能有企業會將高薪、重要職位交給他們。這樣的制度已經達人神共憤的臨界點，台灣的教育部與科技部竟然會讓這樣的制度持續進行下去。

耶律阿保機的故事至少給我們三點啟發。

第一，不周全的制度會帶來惡性循環，問題會更加惡化，這會使所有的努力歸零，讓企業與社會走向衰亡。

第二，訂立制度的過程中，應該要先徵詢專家的意見（像是韓延徽一類的人才），而不是契丹人的意見。千萬別讓外行領導內行。理解問題的脈絡以後，再開始設計制度，才能夠導向正循環。

第三，要是犯了錯，必須要有耶律阿保機的胸懷，虛心納諫，即時修訂制度，以免阻礙國家的發展，或更嚴重將殘害百姓生計。號稱立意良善的制度通常令人憂心。

華麗的口號往往是為了掩蓋思慮的不周全。我們寧可不要華麗的口號，而是要有脈絡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