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冲：行動支付，一場金融教育變革【歐素華】

本文由東吳大學企管系歐素華老師採訪陳冲講座教授之整理稿（定稿於2018年9月）。

東吳大學法商講座教授陳冲曾任行政院長，更是金融界的資深前輩，曾任金融監督管理委員會主委、財政部次長、合作金庫董事長、永豐金控董事長等職務。他在1981年曾寫作《信用狀基本法律理論》對金融支付體系的歷史發展脈絡，有深刻的見解。針對當前台灣行動支付發展現狀，他提出幾點觀察與建議，幽默中見真理。

誰最有能力作行動支付？有帳戶的人！

在《服務創新：跨域複合的商業模式變革》一書所初步討論的幾類台灣行動支付個案中，陳冲直言最有能力，也最有機會作行動支付的人，是銀行。因為他們有客戶的帳戶，掌握客戶資金流動。陳冲直言，支付是一個相當古老的行業，最早可追溯自信用狀(Letter of Credit)的發行。

早在十九世紀末的英國，當時國際貿易盛行，但最大的問題就是買賣雙方無法面對面地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因此信用狀出現了，他扮演的正是第三方支付的角色。最早經營信用狀的有兩類業者，一類是銀行，一類是大型商社。買方必須先將錢匯入銀行或交到大型商社手上，由銀行開立信用狀給賣方，證明買方已支付款項，賣方在把貨物運送給買方。等買方確認貨品無誤後，銀行便將款項支付給賣方。這正是最早第三方支付的雛形，目的在確保交易安全，銀貨兩訖。

「顯然，最後銀行打贏了第一場仗役！」陳冲直言，因為銀行有客戶開立的帳戶！首先是資金運用彈性高。在這個帳戶裡，客戶要匯款或彈性運用資金的可能性較高，銀行甚至可以利用資金尚未撥付給賣方的短暫閒置時間，進行其他理財活動。相較之下，由企業機構開立信用狀，就缺少資金運用彈性。其次是交易安全性，銀行受到金融監理機關的嚴格控管，有一定的風險管理制度，相對較企業機構來的安全有保障。甚至1988年在國際清算銀行的推動下，制定巴賽爾協定，規範銀行資本適足率，更大幅提高銀行的信用基礎。

新型態的電子支付，可以說是另一種跨國交易的變形。面對新的交易機制，銀行正在打第二場仗役。陳冲直言，「銀行沒有不作電子支付的理由，而且應該要贏！」

主要有以下原因。第一，銀行有客戶的帳戶，由帳戶轉出或轉入資金，相當方便。第二，銀行較其他新興支付業者的可信度與安全度仍然較高，更受到監理機構積極管理。第三，銀行帳戶資金在支付以外的金融服務。除支付以外，客戶帳戶資金裡的理財投資、融資貸款的服務，更是金融機構賺取利差、匯差、手續費等重要理財資源。這正是為何其他新興支付業者如街口支付，仍需要和銀行合作的主因，甚至街口支付希望有一天能做到「帳戶連結」（Account Link），顯然他們也知道掌握客戶「帳戶」才是關鍵所在。
如何做好行動支付？要用支付來創新金融服務

「銀行不作行動支付很可惜，作不好，更可惜！」陳冲直言，行動支付只是一個起點，對銀行來說，他確實是開發新客戶、新業務、創新金融服務的新平台。

陳冲分析，目前類似玉山銀行推動行動支付的作法是值得肯定的方向，因為只做支付並沒有創造太多附加價值，但是利用支付開創新的金融業務，例如拓展新客群、開發新金融商品；或是回歸到銀行的核心業務，例如消費金融、企業金融、外匯支付等，才是銀行在推動行動支付應該努力的方向。

不過陳冲也不諱言，確實老行庫在推動新型態服務時，難免會受到既有經營者的質疑與抗拒。「尤其銀行業的從業人員原本就是一群比較保持，喜歡穩定工作性質的人！」保守的個性與追求穩定的行為特質，造成台灣當前在推展新型態金融科技服務的隱形痛點。

相較之下，大陸的支付寶與微信支付其實是金融體系的意外。「其實這是人為放縱的結果！」陳冲觀察，目前大陸的支付寶與微信約佔支付市場的九成。原本大陸類似支付寶的第三方支付業者高達267家（2017年初統計），這是大陸鼓勵金融創新實驗的結果。但近年來，隨著線上支付詐騙等問題的出現，大陸主管機關已經開始收縮，許多支付業者在換照時就被卡關了。同時，大陸現在也鼓勵支付業者必須與銀行體系合作。

陳冲認為，讓新興的支付業者與銀行業者合併，是一個可行的方向。「畢竟雙方各取所需，資源互補！」銀行較不熟悉新型態的支付科技與服務內涵，而支付業者又非常需要銀行既有「帳戶」裡的基本客群。「兩者合則兩利！」

行動支付何時會普及？這是一場金融教育推廣事業

在主管機關提出2020年要讓行動支付倍增的口號下（電子化支付比例由26%提高到52%），陳冲則直言，現在財金公司或銀行在推動行動支付太求「速效」了。他認為目前在推動行動支付上有幾個挑戰。

一是消費習慣突破不易。台灣民眾已相當習慣以信用卡作為支付工具，除了機場接送、保險服務與各項優惠折扣外，消費分期與延後付款的優點，更讓許多年輕族群養成「先享受，後付款」習慣。「反正刷完卡後，還不會用到我的錢，若發生損失，也是商家的事！」這樣的支付行為讓民眾有安全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目前多數行動支付業者還是綁定信用卡的支付型態；類似財金公司希望推動金融卡支付，勢必還有一大段路要走。

「其實在歐洲國家很流行所謂的記帳卡或現金卡（Debit Card），消費時直接由銀行帳戶扣款，但是台灣的消費者還沒有這個支付習慣，這需要時間慢慢推廣教育。」陳冲進一步分析，其實有錢的人不會在乎直接從帳戶扣款；沒有錢的人，還沒養成「量力而為」的付款習慣，「有多少錢，才消費多少」，這需要時間慢慢教育。

二是心理障礙的突破不易。陳冲說明，「信用卡，聽起來就是很有信用的感覺！」長期以來，信用卡在國人心中建立起良好的「信用」形象，即使有些人刷爆了信用，但是商家或朋友並不會立即知道，只有銀行會知道。因此，要如何突破信用卡的「信用障礙」，也是未來行動支付業者不易突破的高門檻。

三是安全交易的制度建立不易。目前許多人還是對行動支付抱持高度質疑，尤其是新興的第三方支付平台。陳冲分析，目前電子支付基本上是「軟體憑證」，強調方便與效率，但是卻很容易被駭；相對的，多數人還是寧可麻煩一點，相信眼見為憑的「硬體憑證」，例如本人親自帶著個人身分證件到臨櫃辦理開戶等。

「方便效率與安全可信，這兩者本來就是trade off，銀行與支付業者要不斷在這兩者間做出利害權衡！不過可喜的是，連大陸的支付寶在交易安全上都不斷地在進化，在做出改善！」

「其實所有行動支付方案與作法都應該攤開來一一檢視，這樣才能讓消費者有所比較，進而做出合理決策。」陳冲建議，當前支付業者必須肩負教育大眾的使命，讓大家慢慢理解行動支付的交易安全性與即時付款（如財金公司未來的金融卡支付）的財務管理能力。

「交易習慣不容易在一夕間做出改變，但這正是行動支付未來需要努力的地方，那就是做好支付教育的推廣工作。」

附錄：例如中國人民銀行在2017年初就頒佈《關於實施支付機構客戶備付金集中存管有關事項的通知》，明定大陸第三方支付機構在交易過程中，收取客戶備存金，日後都必須統一交存到指定帳戶，由人行監管，且支付機構不得挪用、佔用客戶備付金，亦不得做生息之用。新制從2017年4月開始實施，一開始客戶備付金首次交存平均比例為20%左右，但最終目標則是實現全部客戶備存金集中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