併購後的兩難【關欣】

 

作者：關欣｜元智大學企業管理學群 助理教授

研究興趣：金融科技、服務設計、併購綜效

 

「有效的整合，不是抹去差異，而是讓矛盾共存於一種新的秩序；唯有讓雙方在張力中喘息，併購才能得以創新。」

 

併購之後最棘手的，不是財報上的盈餘，而是創新上的靈魂。許多企業在併購時滿懷希望，認為「整合」能帶來綜效，「協同」能產生魔法，結果卻發現一旦流程統一、層級加厚、報表鋪天蓋地，原本靈光乍現的創意團隊就像被關進會議室裡的金絲雀——歌聲還在，但氣息已盡。這正是 Birkinshaw, Bresman, and Håkanson (2020)所提出的「創新兩難」（Innovation Paradox）。

兩難的本質與雙元整合

這個兩難的本質，在於「整合」與「保留」之間的拉扯。整合太深，會讓被併公司失去原有的技術節奏與文化氣質；保留太多，則知識難以流動，協同效應淪為口號。研究者將這種情況比喻為一種動態平衡的過程，而非一次性的決策。的挑戰，不在於要不要整合，而是如何整合得剛剛好——像調音師一樣，懂得讓每個音符在合奏中仍保有個性。太多「中央控制」會讓創意窒息，太多「放任自由」則會讓價值流失。

這也是為什麼他們提出第二個關鍵原則：「雙元整合」（Ambidextrous Integration）。聽起來像企業版的太極拳：左手擁抱效率，右手守護靈感。企業若想在併購後保持創新動能，就必須學會「一手整合，一手放生」。例如，讓核心研發團隊保有技術自主權與試錯空間，同時將行政支援、法務、供應鏈等功能納入母公司的協作體系。如此一來，企業不僅能維持被併單位的創造力，也能確保資源共享與知識轉譯的流暢。

在實務上，這意味著企業需要一種「橋樑式管理」（bridging management）。管理者要成為翻譯者，而非審查官；要懂得在不同組織語言之間搭橋，而不是蓋牆。成功的併購後創新不靠一紙整合計畫，而在於能否讓被併團隊「感覺被理解」而非「被接管」。當技術人員仍能自由試驗、仍願意對新同事分享靈感時，整合才開始發生。併購後的整合不該被理解為一場結構改造，而是一場長期的對話。企業若能在控制與自由之間找到節奏，就能讓併購後的組織既有紀律又有靈魂。創新不是在整合中消失，而是在被尊重中重生。

「整合」與「保留」之間

當一家企業併購另一家以技術為本的新創公司時，該如何在「整合」與「保留」之間拿捏分寸，既能共享資源、又不扼殺創新？他們主張，這並非一場結構性的選擇題，而是一種必須不斷調整的動態管理過程。

在他們的分析中，整合（integration）的核心目的，是讓知識能夠流動、讓資源得以協同。想像一家成熟的製造公司併購了一間擁有突破性感測技術的新創，母公司若能建立跨部門平台、共用研發資料庫、或讓雙方工程師在同一實驗場域中協作，就能促進技術擴散與組織學習。這類「橋樑性結構」不僅避免重複投入，也讓母公司能更快吸收新知，形成的創新綜效。然而，整合必須是嚴選的，過度標準化只會消磨被併團隊原有的敏捷節奏。

相對地，保留（preservation）的價值在於維持創意的呼吸空間。許多被併的新創團隊之所以能脫穎而出，往往正因其自由試錯的文化與快速反應的節奏。若母公司一味推行流程、報表與KPI，這些特質便會被制度的重量壓垮。以科技產業為例，成功的企業往往選擇對核心技術團隊給予高度自主權（autonomy），讓他們保有原有的研究節奏，同時設立「邊界守護者（boundary spanners）」或「技術聯絡人（technology liaisons）」在兩方之間協調——這些人不屬於任何一方，卻懂得兩種語言，能在不同組織文化間翻譯意圖與目標，減少誤解與對立。

這樣的思維最終形成所謂的「雙元整合架構（ambidextrous integration framework）」。企業需要一手擁抱整合，一手守護保留，讓制度與靈感共生。整合，是為了建立共用的知識語言；保留，則是為了延續創意的原始能量。當這兩種邏輯並存於一種動態平衡之中，併購不再是強弱之間的收編，而是一場雙向學習的旅程。

從這個角度來看，併購後管理更像是一門節奏的藝術，而非權力的佈局。若整合過深，創新會窒息；若保留過多，價值難以流通。唯有那些懂得讓組織在秩序與混沌之間呼吸的管理者，才能讓技術能力得以延續，也讓創新在新的土壤中再次萌芽。

洞見：併購後的兩難

在每一場併購之後，挑戰往往不是資產整合，而是靈魂協調。併購後的創新管理是一場關於「距離」的學問：距離太近，創意被控制窒息；距離太遠，協同成為幻影。管理者若急於求成，整合變成了收編；若畏於干預，保留又淪為放任。這兩難的核心，不在於擇一，而在於學會在矛盾中融合。

高明的整合者懂得在秩序與混沌之間維持動態平衡，讓制度提供支撐，而非約束；讓創意自由流動，而非被指揮。當整合成為對話、當制度能容納多元節奏時，創新才會在衝突中萌芽，在磨合中綻放。

參考文獻

Birkinshaw, J., Bresman, H., & Håkanson, L. 2020. Managing the post-acquisition innovation paradox: Integrating or preserving technological capability? Research Policy, 49(1): 1038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