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歐素華，東吳大學企業管理學系助理教授。專注於跨域創新議題、行動研究、創新脈絡。
這不是我第一次寫教學個案，但卻是最印象深刻，也最磨人的一次。研華科技是台灣最大工業電腦公司，也是全球數一數二的知名品牌。1983年開業至今，竟然可以持盈保態，維持零虧損記錄。一開始，我以為這會是一個「頂尖研發團隊」的故事；但和蕭老師作了近一年研究下來，卻看到頂尖背後複雜的競爭脈絡、深具謀略的研發布局。
原本設定一個案例，最後卻變成一個系列個案：研華科技的三部曲。從介紹研華特殊的研發創新機制IMAX（I, Incubation指孵育新單位；M, Merge & Acquisition指併購；A, Alliance指聯盟；X, 指新產品）；研華對抗德國技術大廠控創的劣勢創新；再到研華人機介面部門（HMI, Human Machine Interface）進軍中國，卻遭遇高中低端競爭者的複雜脈絡。
首先是專業領域的脈絡。任何個案的基本功，就是對專業領域的理解，是否確實落地。技術名詞、產業行話、競爭行規、科技演化過程等，絲毫偷懶不得，理解的越透徹，才越有機會找到問題的根源。尤其，科技演化的本身，就蘊含豐富的競爭脈絡。我記得曾有幾次一邊採訪，一邊陷入腦殘的狀況。但隨著採訪人數的增加，隨著受訪者不厭其煩的教導，我們對工業電腦的技術名詞已越來越熟悉，並且學習以科普化的語言和對方溝通。
但畢竟這是一個教學個案，不是科技百科。我們試著找出個案討論的主軸。一開始，在蕭老師帶領下，我們就已鎖定競爭脈絡。但這個競爭不是單純的SWOT分析，也不全然是競爭動態。研華有自己特殊的研發創新機制，叫做IMAX，因此，我們決定從IMAX出發，邀請每一個資深部門主管談一個IMAX個案，解讀IMAX的意義。就這樣，我們收集到至少6位IMAX高手的創新實務。
接著，我們在由這六個高手中，找出其中兩大高手的個案故事，並且深入探討特殊的競爭脈絡，從而看到一對一的巧妙戰局對役，以及一對多的複雜競爭。一對一的戰役，有弱勢者對抗強勢者的意涵；一對多的戰役，則有跳脫競爭思維的布局巧思。
為了讓競爭脈絡越沖越清晰，蕭老師也導入特殊的研究佈局。採訪研華內部高手與外部競爭對手，可以讓我們對個案故事全貌有較全盤的理解；透過新加坡國大與政大EMBA課堂討論，可以由第三方的思維提供反向觀點。邀請外部專家，如Oxford Brooks商學院研發長，鄧肯・安溫教授（Duncan Angwin）加入研究案，可以提供策略實務的理論視角。
我開玩笑地說，原來，專業的研究也是一個IMAX的開放創新過程，有時後必須聯盟一下（M），邀請Duncan老師，新科博士生一起投入研究；有時必須孵育一下，寫寫個案，投投稿（I）。有時必須開發新產品（X），像是培訓一兩個碩士生扮演福爾摩斯的地面作戰部隊。有時又必須學習併購（M），去蕪存菁，例如把IMAX高手設法融入個案中。
想起一位導入國外知名手工香皂的友人。他說，真正好的香皂不需添加任何乳化劑或是化學香料；只要經過十次以上的壓縮精鍊，他就會是一塊耐用傳香的香皂。即使用到最後一點點，依然成形，不會水化。好的個案顯然也是如此，不需有太多形容詞或加工製造，自然就會在不斷提煉後，自然傳香。
這就是提煉專業的過程，用不同的方式精鍊個案，讓故事有商戰的動態，更有專業的解讀。
其次是陌生讀者的眼光。在最後階段，蕭老師特別邀請幾位博士生，煥宏、彥寬、純芳擔任我們的評審，由一個陌生讀者的眼光，來看個案的脈絡推理是否通暢。結果他們提出許多有趣的問題，包括對技術名詞的理解，對競爭脈絡的鋪陳，對理論視角的不同解讀等。
這讓我體會到，泡在專業裡太久，確實會患近視眼。研究者往往會因為走入田野太深而與讀者離得太遠。顯然，當一個「專業陌生人」就是必須再站回讀者的角度，看看我們哪裡走偏了，是否太自我感覺良好了。這就像是所有新產品上市一般，最後仍須接受市場的檢驗。而我們，則是找了幾位領先讀者，擔任我們的最終守門員。
更重要的是，許多用字遣詞也更為精準洗煉。例如，「技術落差」與「技術相容性」，看似在談同一件事，但是從競爭脈絡來看，「技術相容性」有更多競合思維，取而代之的競爭脈絡，較單純縮短「技術落差」，更能體現研華身段的柔軟與謀略。
用理論來寫個案（而不是用套的），是個案研究的最大挑戰，需要更多時間的投入與討論。也許有人會質疑，用理論寫個案對真實田野的幫助在哪裡？從最近一次與研華主管的討論中，我們得到令人欣慰的解答。幾位主管因為這個案例，不但更理解研華自己的競爭處境，甚至學會跳脫短兵相接的市場動態競爭，找到問題的根源，直搗黃龍，進行一場「聲東擊西」的策略布局。這應該是令研究者最感到成就的時候吧。
用理論精鍊個案，不但能讓說理更精確、更有韻味，還能幫助讀者進行抽象思考，跳脫個案本身的布局，找到問題的核心。這也正是為何產業界需要找學術單位作研究，寫個案的原因，而不是只是描述一件故事。
看來，寫個案，就像在解開謎團一般。層層的抽絲剝繭，鍛鍊著研究者的思辨能耐，也試煉著研究者的專業心智。專業，卻保持陌生的態度，才能抽離複雜的現實，看到個案的肌理，深度的解讀。
用不同的方式精鍊個案，讓故事有商戰的動態。
研華案例的複雜，也讓整個研究顯得千頭萬緒。一開始，完全抓不到頭緒，不知研究的亮點在哪裡；但越到後來，卻越發現研華個案對劣勢競爭、對開放創新、對資源建構等理論，有越來越豐富的詮釋與解讀。仔細回想這近一年的研究歷程，與其說個案磨人，不如說這是一場鍛鍊研究者的歷程。我也更能體會在質性研究課堂上學到的第一課：專業陌生人，在真實研究田野上的脈絡意涵。首先是專業領域的脈絡。任何個案的基本功，就是對專業領域的理解，是否確實落地。技術名詞、產業行話、競爭行規、科技演化過程等，絲毫偷懶不得，理解的越透徹，才越有機會找到問題的根源。尤其，科技演化的本身，就蘊含豐富的競爭脈絡。我記得曾有幾次一邊採訪，一邊陷入腦殘的狀況。但隨著採訪人數的增加，隨著受訪者不厭其煩的教導，我們對工業電腦的技術名詞已越來越熟悉，並且學習以科普化的語言和對方溝通。
但畢竟這是一個教學個案，不是科技百科。我們試著找出個案討論的主軸。一開始，在蕭老師帶領下，我們就已鎖定競爭脈絡。但這個競爭不是單純的SWOT分析，也不全然是競爭動態。研華有自己特殊的研發創新機制，叫做IMAX，因此，我們決定從IMAX出發，邀請每一個資深部門主管談一個IMAX個案，解讀IMAX的意義。就這樣，我們收集到至少6位IMAX高手的創新實務。
接著，我們在由這六個高手中，找出其中兩大高手的個案故事，並且深入探討特殊的競爭脈絡，從而看到一對一的巧妙戰局對役，以及一對多的複雜競爭。一對一的戰役，有弱勢者對抗強勢者的意涵；一對多的戰役，則有跳脫競爭思維的布局巧思。
為了讓競爭脈絡越沖越清晰，蕭老師也導入特殊的研究佈局。採訪研華內部高手與外部競爭對手，可以讓我們對個案故事全貌有較全盤的理解；透過新加坡國大與政大EMBA課堂討論，可以由第三方的思維提供反向觀點。邀請外部專家，如Oxford Brooks商學院研發長，鄧肯・安溫教授（Duncan Angwin）加入研究案，可以提供策略實務的理論視角。
我開玩笑地說，原來，專業的研究也是一個IMAX的開放創新過程，有時後必須聯盟一下（M），邀請Duncan老師，新科博士生一起投入研究；有時必須孵育一下，寫寫個案，投投稿（I）。有時必須開發新產品（X），像是培訓一兩個碩士生扮演福爾摩斯的地面作戰部隊。有時又必須學習併購（M），去蕪存菁，例如把IMAX高手設法融入個案中。
想起一位導入國外知名手工香皂的友人。他說，真正好的香皂不需添加任何乳化劑或是化學香料；只要經過十次以上的壓縮精鍊，他就會是一塊耐用傳香的香皂。即使用到最後一點點，依然成形，不會水化。好的個案顯然也是如此，不需有太多形容詞或加工製造，自然就會在不斷提煉後，自然傳香。
這就是提煉專業的過程，用不同的方式精鍊個案，讓故事有商戰的動態，更有專業的解讀。
其次是陌生讀者的眼光。在最後階段，蕭老師特別邀請幾位博士生，煥宏、彥寬、純芳擔任我們的評審，由一個陌生讀者的眼光，來看個案的脈絡推理是否通暢。結果他們提出許多有趣的問題，包括對技術名詞的理解，對競爭脈絡的鋪陳，對理論視角的不同解讀等。
這讓我體會到，泡在專業裡太久，確實會患近視眼。研究者往往會因為走入田野太深而與讀者離得太遠。顯然，當一個「專業陌生人」就是必須再站回讀者的角度，看看我們哪裡走偏了，是否太自我感覺良好了。這就像是所有新產品上市一般，最後仍須接受市場的檢驗。而我們，則是找了幾位領先讀者，擔任我們的最終守門員。
跳脫專業領域，換一副眼鏡看研究，會讓我們更客觀。
最後是理論演繹的精鍊。在最後階段，蕭老師又再一次重新修訂了個案主軸與討論問題。除了納入領先讀者的意見外，我發現，其中一個案例和即將投稿的文章，有更密切的對話與連結，連討論問題也直接用理論來問。更重要的是，許多用字遣詞也更為精準洗煉。例如，「技術落差」與「技術相容性」，看似在談同一件事，但是從競爭脈絡來看，「技術相容性」有更多競合思維，取而代之的競爭脈絡，較單純縮短「技術落差」，更能體現研華身段的柔軟與謀略。
用理論來寫個案（而不是用套的），是個案研究的最大挑戰，需要更多時間的投入與討論。也許有人會質疑，用理論寫個案對真實田野的幫助在哪裡？從最近一次與研華主管的討論中，我們得到令人欣慰的解答。幾位主管因為這個案例，不但更理解研華自己的競爭處境，甚至學會跳脫短兵相接的市場動態競爭，找到問題的根源，直搗黃龍，進行一場「聲東擊西」的策略布局。這應該是令研究者最感到成就的時候吧。
用理論精鍊個案，不但能讓說理更精確、更有韻味，還能幫助讀者進行抽象思考，跳脫個案本身的布局，找到問題的核心。這也正是為何產業界需要找學術單位作研究，寫個案的原因，而不是只是描述一件故事。
看來，寫個案，就像在解開謎團一般。層層的抽絲剝繭，鍛鍊著研究者的思辨能耐，也試煉著研究者的專業心智。專業，卻保持陌生的態度，才能抽離複雜的現實，看到個案的肌理，深度的解讀。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