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顏嘉妤，政治大學科技管理研究所畢，目前在科技業從事使用者行為研究。同時也是一名旅行人類學家，總是因旅遊有所感悟，希望以雪亮的眼，理智的分析，喚醒世人對於文化留存的重視。
北疆行程中，有一站特別令人印象深刻。那是個美麗又遼闊的內陸湖泊，由天山融雪歷經百萬年匯流而成。藍天白雲映襯著湛藍的湖水，當腳踩踏在白色的沙礫灘，寒涼的水珠從手中串串滑落，我恍若站在浩瀚無際的海洋邊。平靜無浪的沿岸，一下又將人拉回現實，提醒著我，這裡是新疆伊犁的內陸湖泊─賽裏木湖。
前腳才離開，一則當地新聞就緊跟在後發佈。一位台灣姑娘遠嫁新疆哈薩克族牧民，才剛結束在賽裏木湖邊連續三天的盛大婚禮(註一)。傳奇故事是這樣開始的。一位花樣年華的台灣女孩，也是個熱愛旅遊的背包客，2011年在伊犁自助旅遊時，結識了當地哈薩克族游牧男子。她愛上了他的靦腆純樸與當地的自然風光。遠距交往一陣子後，一年前她告知父母自己的決定，她想追求回歸簡單自然生活的初衷。於是，拋下城裡繁華的一切，飛越千里，住進了哈薩克族的氈房，學習做飯、擠奶、接生羔羊與哈薩克族方言。
而今，他們決定成婚，攜手共度人生。男方家向女方父母贈送了哈薩克族服飾、一匹汗血寶馬和兩頭一大一小的牛。女方家則為女兒在鄰近市區購買了一間人民幣53萬元的房子，也為女婿添購了100多隻羊，希望他們好好發展畜牧業。
當地導遊閃爍著羨慕、忌妒又驕傲的複雜神情，讚嘆著這簡直是「新疆之光」。這大概是由於內地人仍非常哈台的緣故吧。
同行阿姨精打細算著，哎呀，這父母可真是大手筆，準備了台幣兩三百萬嫁妝呢。
同行經商的叔叔則說，這個台灣姑娘如果跟旅行社結盟，必然比當地人更貼心細緻，做遊牧體驗服務，一定能把生意經營得有聲有色。
比起錢財付出，她父母更多應是擔心，初期經濟支援是少數他們所能為女兒做的事。再者，對一個走遍千山萬水的背包客而言；如果我是她，應該不會想改變這裡的風俗民情，大刀闊斧地引入過於新穎的旅遊體驗，因為那可能會破壞哈薩克遊牧傳統。如果我下定決心嫁給某人，滿心思考的應是如何融入當地，讓自己變成真哈薩克族媳婦，而非有著隔閡的外來者。
我的心裡浮現了幾個疑惑與擔憂。
其一、異鄉人與自然會不會失衡。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人在異鄉，真的能完全適應當地氣候與水土嗎？我才短短待了十一天，那兒的乾燥空氣已經讓我無力應付，帶去的乳液完全失效，肌膚乾裂細紋密佈，連擦防曬乳都刺疼的不得了。一位從小生養在海島的女子真能長期待在蒸發率高、風沙大的沙漠型內陸地嗎？更別說遊牧民族偏牛羊肉與奶類製品的飲食，我懷疑著異鄉人與在地自然水土是否契合。
其二、異文化會不會有經濟反衝擊。新聞提及，娘家贈送了一百隻羊，希望小兩口好好從事畜牧業。遊牧生活並不是像文字敘述的輕描淡寫，行及當地我才瞭解「逐水草而居」的生活樣貌。為了讓草原自然休息，遊牧民族將草原分成三種牧場：春秋牧場、夏牧場與冬牧場。他們隨著季節與草地消耗狀況遷徙，可能一個月搬七次家。哈薩克牧民住在類似蒙古包能快速拆搭的氈房中，房裡沒水、沒電、也很可能沒網路。想洗澡與喝水？小姐，不好意思，請前往附近溪流自行解決。遊牧生活沒有想像中的簡單，女方可能經過嚐鮮期，可以度過頭幾年，但是長久下來，真能待得住嗎？令人不禁擔憂。
再來，新聞又提及，女方家長邀請新郎官之後來台灣做客，體會新娘從小生養的所在。一個從小在西北生長的牧民，也許是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體會便利的捷運，第一次感受到台灣居住環境的美好。若回去後，已經見過截然不同進步生活形態的他，還願意回去過傳統又辛苦的遊牧生活嗎？如果哈薩克新郎因此被改變了，那女方原本美好的初衷不就反倒引來意料之外的負面效果。
最後，雙文化真的可以融合與傳承嗎？未來，他們的小孩究竟該留在新疆過著純樸簡單的放牧生活，還該寄養台灣娘家學習更多現代知識，開拓眼界。一個人沒有高度，就沒有選擇權。身為一個母親，真的能夠忍心讓孩子成為井底之蛙嗎？又，她有這個權利替孩子作選擇，剝奪他高飛的任何可能嗎？而這個混血孩子，他要怎樣認知自己，他到底是何種族之人？在他成長過程中，同儕群體是否會用異樣的眼光對待他；而他能否融洽地與當地小孩幸福相處呢？
想到這裡，我頭都要炸裂了。
這些問題都沒有正確解答，但我期待著，下次誰停留新疆賽裏木湖時，如果巧遇這位美麗的新嫁娘，請幫我捎去這一份遠方的問候與關心。畢竟異國戀曲並非這般容易，可是充滿著許多美麗與哀愁的。
備註：
註一：哈薩克族小伙娶台灣新娘 男方送女方汗血寶馬
http://news.ifeng.com/a/20140702/40983773_0.shtml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