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專業，北疆移地教學錄【顏嘉妤】

作者：顏嘉妤，政治大學科技管理研究所畢，目前在科技業從事使用者行為研究。同時也是一名旅行人類學家，總是因旅遊有所感悟，希望以雪亮的眼，理智的分析，喚醒世人對於文化留存的重視。

所謂「專業」，應該就是在同領域的一流公司，跟同薪資水平的人才相比，你能做得更多，而且做的更是超越一世代的事（one generation ahead）。

跟團旅行是這樣子的，當團員超過一定人數，出隊旅行社會派出領隊，負責在機場集合、基本打點、飯店房間分配與大筆金錢管理等事宜。至於細節行程規劃，則交由落地旅行社接待，像是景點導覽、交通、餐廳與民情解說等。這些實際上是由兩位當地工作人員搞定一切。導遊與司機，他們同時也是我們唯二接觸較多的在地人。同行的一群好奇寶寶，透過這兩人的眼與體驗，領略著這片西北疆土上的生活。

我們這團的導遊，是一位外表莫約三十多歲漢族大哥，暫且稱他「小王」吧。小王於當地師範大學旅遊觀光科系畢業後，投身專職導遊，入行已六、七年餘。到了最後幾天，閒聊才發現，這位小王先生不過二十又八，才大我一歲而已。這個事實，足足讓我震驚且停頓了數秒有餘。跟這位同齡人相比，我的毛躁直率，對比他的超齡作為，簡直天差地遠。

行動地理教室

新疆跟台灣旅行的規模完全不同。那兒每個景點幾乎都是大景，絕美懾人，但景點與景點間路途之遙，也挺嚇人的。天天拉車至少四、五百公里路，沒具備在車上隨時倒頭的昏睡力，請勿輕易嘗試。這漫漫長路中，除了補眠、下車野放，大多時候是聽小王說故事。

他利用導遊旗的伸縮桿，黏貼上景區發放的簡介，將地圖機動地架在走道高處的置物櫃上，俯視圖在我們眼前攤開，新疆全景一覽無遺。每天早上，小王一手拿著螢光筆，一手拿著麥克風，一邊將今日奔馳進度標記出來，一邊講解行經所在的風土民情。一路上，走到哪兒，說到哪兒。

他用簡單而有趣的解釋，讓人們在此行中不僅是用相機擷取瞬間的美景，也輕易地記憶新疆。「疆」一字，闡明著這塊土地的特色。

首先，左邊長長的「弓」就像是它廣大而彎曲的邊界，它可是全中國與最多鄰國相接的邊陲重鎮。再來，弓裡面有個小小的「土」，表示這兒綠洲與可耕種面積的稀少珍貴，低於一成。新疆大部份領土是山脈與沙漠，可是有六成以上的土地被浩瀚沙漠所盤據。最後，右邊的「畺」，則意指「三山夾兩盆」的特色地理。阿爾泰山（北）、天山（中）與崑崙山（南），中間夾著準噶爾盆地與塔里木盆地。

如果當初中學教師這樣生動講解，那個學生能輕易忘得了？

同行阿姨舉手，問道：「你這樣能講會講，又是師範體系出身，沒當老師多可惜？」 小王饒富深意地笑稱：「我現在不也像老師一樣嗎？在一個移動奔跑中的教室，講課給你們聽。」

私密路線，行腳體驗

新疆的景區規劃，出乎意外的有條理。所有的外來車只能停在景區外的停車場，遊客買票後要排隊搭乘官方提供的接駁車。通常，從大門口到真的景點要再開上一小時左右路程，而隨車配有專職的景區導覽員，在這段車程中沿線講解景區特色。到了裡面，還有接駁車換乘中心，遊客可以自由購票，要去哪個子景點，再購買哪段線路的車票。所以，在這裡點與點的中間，幾乎不太用走路。

喀納斯湖是此行的一個重頭戲，我們在這停留了兩天，一天於低處環湖，另一天登高處，欣賞滿山遍佈的野花，一覽喀納斯湖全貌。第一天搭乘完遊湖船後，老實說心底覺得空空的，這樣四面森林環山的大型湖泊，跟咱們台灣的日月潭差不了多少。

小王這時提議，等會帶大家走走他的私密行程，2.7公里距離，但他也不確定道路狀況，如果路不通，就原地折返。我們這團上至七十七歲老爺爺，下至小學六年級的妹妹，一行老弱婦孺竟也沒人反對，浩浩蕩蕩出發。

這是條只容得下單人行走的環湖鐵道，年代久遠，鐵製的道路沒有扶手隔離，站不穩會直接跌落水的，行走時腳底只略高出湖面三、五公分，有時狀況差，鐵道完全被湖面淹沒，我們還得手腳並用，跳至岸上暫時接駁。

我們從平靜無波而翠綠的湖邊，走向奔騰竄流的滾滾湖水。透著林蔭向外望，陽光灑落在那萬千變化的喀納斯湖，遠處長年積雪而白皚皚的山峰相佐，清風徐來，好不舒暢。

接著，我們走上平地，行經一個蒙古族圖瓦人居住的村落。有人曬衣服，有人推著車，也有人正歡笑暢飲聚會，這是一個活生生的村落。我發現這的房子多是純木製並有著尖尖的屋頂。小王說，這是民族傳承的智慧，十月到來年五月是寒冷時節，大多時積著厚厚一層雪。這尖頂則讓沉雪不堆積，以免耐受力不足的木房子坍塌。

就這樣，我們一路走回了接駁車換乘中心。有車卻故意不搭，是那個惡導遊敢這樣折磨人，但小王卻刻意勞我們筋骨，餓我們體膚(嗯，走到肚子咕咕叫)，讓我們自己走，自己體會。他可以用安全而膚淺的方式，讓遊客飄過去。但是他選擇一條不一樣的路，讓人可以這樣慢慢地、迂迴地繞路，享受沉浸其中樂趣。

超越期待的微調

經過多天相處，團員感情越來越好，就像家人一樣。倒數第三天晚餐，同桌兩位爸爸私下多次呼喚服務員加點啤酒，連領隊、導遊與司機都被拖下海乾杯，一桌老老小小、吃吃喝喝、說說笑笑，好不快樂。一頓晚餐從六點半吃到十點。隔天午餐，兩位爸爸還意味猶未盡地直說，最後一晚再來喝。

隔天晚上，由於導遊、司機與我都差不多歲數，比較有話聊，就約了同行阿姨與媽媽飯後燒烤續攤。我們聊到昨晚的歡樂，兩位爸爸希望最後一晚可以再喝，半醉半清醒剛好上飛機睡（烏魯木齊直飛台灣是晚上十一點的班機）。但小王說，哎啊，可是最後一晚安排的是清真餐廳，不能抽煙，不能喝酒的。

似乎經過一夜思考，小王有策略地作出調整。首先，將中午餐廳降格，將部分預算挪至晚餐。但菜色沒有以往水準，勢必落人口舌。於是，他在飯後開始一一發放退款，說是喀納斯湖那段行腳路程沒坐到車，公司說要退費。精準選擇退款時機，那些有意見的人，也不好意思發難。最後，小王跟大家商量著調換餐廳，說是要帶大家品嚐道地的新疆菜，也無人反對。

最後一餐，可說是道道經典，毫無騷味的清燉羊肉以及各式各樣又香、又麻、又辣、又酸的地道新疆料理。這一餐沒少鹽、少油，但真好吃！更重要的是，滿足了兩位爸爸的願望，再度歡暢。這樣的安排，可謂賓主盡歡。

只是，比別人多做一點點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導遊，他將導覽轉化為有趣的行動教室，引誘客人下車行腳體驗，又超越期待的細微調整食膳。我想起了一位直屬主管對於專業的解讀。所謂「專業」，應該就是在同領域的一流公司，跟同薪資水平的人才相比，你做得更多，而且做的更是超越一世代的事（one generation ahead）。

我問小王祕訣為何，他回答：「不過是察言觀色，用同理心去實踐而已。」

這句話，道盡了旅遊這行的精髓。

謝謝你，這十多天的照顧，也讓我在遙遠的北疆遇見了專業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