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因為想閱讀專業的釀酒知識、品酒心得,而點進來看這篇文章,我必須先提醒你,這篇文章也許無法滿足你的閱讀樂趣。因為,這篇文章是在訴說一個研究者體認到做「質性研究」如釀酒歷程的經驗。相反的,如果你對質性研究、行動研究的本質感興趣,歡迎繼續往下看,我如何詮釋自我的研究歷程。或許,你就可以理解在田野調查中,我投入了什麼樣的感受、用什麼態度在「醞釀」田野資料,以及我為何把自己的研究身分,定位成「專業釀酒師」!
為什麼要做詮釋?
在質性研究中,詮釋是一個剖析與解讀現象的重要方法。但要詮釋什麼?詮釋的意義為何?只要閱讀過經典質性研究論文,就會發現透過研究角度去詮釋現象所產生出來的研究論點、實務啟發,能讓論文變得既有趣又有深度。
於是,在研究的歷程中,嘗試去詮釋田野資料,找出一個主題周遭現象背後所代表的深意,辯證出研究與實務上的啟發。對研究者而言,這是一件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然而,我心中卻總是有個懸念,或許,這個懸念不只存在我心中,是存在於許多質性研究者的心中。那就是:「為什麼在收集完一堆採訪資料後,難以把採訪資料直接形塑成一篇研究論文?」
於是,在研究的歷程中,嘗試去詮釋田野資料,找出一個主題周遭現象背後所代表的深意,辯證出研究與實務上的啟發。對研究者而言,這是一件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然而,我心中卻總是有個懸念,或許,這個懸念不只存在我心中,是存在於許多質性研究者的心中。那就是:「為什麼在收集完一堆採訪資料後,難以把採訪資料直接形塑成一篇研究論文?」
直到近日,我才意識到一個我在詮釋上所犯的錯誤。這麼久以來的研究歷程中,我嘗試去詮釋所有受訪者所說的話;我嘗試去詮釋與研究相關的二手資料;然而,我卻鮮少沉澱自己,詮釋自己以及每一個階段的研究經歷所帶給我的意義。我逐漸意識到,若沒有好好思考過、深入詮釋過身為研究者的自己在研究歷程的經驗,對於田野的認識似乎就少了些深刻的體悟。
田野調查中的工作,往往是極其繁瑣複雜的。特別是研究者在融入田野後,可能一瞬間就會接收到一堆研究資料。突然收集到一堆研究資料的感覺,是既開心又讓人會不過意的。那種感覺,就宛如面對現在這春末夏初,櫻花之美雖令人賞心悅目不已。然而,一到櫻花該飄落之際,無論你多麼希望時間暫停,風一吹起,櫻吹雪的場景必定上演。縱然花瓣飄落,也代表的是綠意盎然的開始。卻總令人感到初春櫻花綻放的時光太過短暫,還沒讓人意會到美好初春的離去,就已換上邁入春夏交際的場景。
研究歷程亦是如此,我常覺得我才剛離開完一個收集研究資料的場域,下一個場域的準備工作、解讀研究資料的工作就已經隨即朝我奔來。如同四季更迭的悄然,所有的田野調查與研究工作,是超乎想像迅速展開。於是,接踵而來的田野調查工作份量越多,我心中就越有一種失焦的感覺。今年起新的田野調查工作,讓我感受到每一次田野調查中收集資料、解讀資料的方式,都與過往的經驗有很大的出入。
這些變動所帶來的不確定感,讓我感覺既新鮮又不安,而這樣的矛盾心情到最後則披上了一層焦慮感的外衣,讓我覺得我必須停下來思考,詮釋一下到目前為止的研究歷程對自己的意義。否則,若每天只是跟著變化多端的田野調查工作移步的話,我又能對自己在研究歷程中的定位、新研究方法所帶給我的啟發了解多少。若沒有弄清楚自己在整個研究歷程中的定位,我不禁懷疑,我又能對整個田野現象,詮釋出多少深度?
為了要釐清在研究歷程中層層轉變對自己的意義。於是,我回歸做研究的起點,重新問了自己三個問題:第一,在研究歷程中,我的定位與身分是什麼?第二,我該收集什麼樣的田野資料,像以前在日本一樣,只收集採訪資料與次級資料不行嗎?第三,我要如何解讀資料,才能詮釋出資料背後的深度與意義?也透過問自己這三個問題,我再進一步重新去認識我心中一直以來深刻的懸念:為什麼難以把採訪資料,直接形塑成一篇論文?
研究,是共同演出
研究歷程的本質,其實是參入共演一篇討論現代實務現象的研究,要能呈現出論點的深度,通常是必須經過多次與多種角度的訪談、參與觀察,才比較可能呈現出研究內容的真實度。有了豐富的田野資料,才能讓研究者立基於先行文獻的論點,深入思考如何延伸先行文獻的角度去解讀出一份田野資料背後所隱含的深義。甚至,點出一個深刻的懸念,讓這份田野資料呈現出對實務現象的批判精神為何。然而,在日本做研究時,想要收集到豐富的田野資料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若只是在短期一個星期內就可以完成的訪談,並且,是以交流訪問的名義,或是像電視台以拍攝節目的方式與企業接洽,進入企業訪談並不是一件太困難的事情。但是,一旦是表明從研究立場進入採訪,肯接受研究訪談的企業還真不多。
或者說,就算肯接受,通常研究者進入企業訪問的次數與範疇,往往是備受侷限。這或許與日本人謹慎保守的民族性有些關係,對企業主而言,在不知道自己透露出那麼多企業資訊之後,會被寫成什麼樣的研究資料的不確定感,使得研究者被拒在企業門外的機率也相對提高。
也因此,過去在日本收集田野資料時,光是能進入企業訪談,我都覺得有這個機會就應該偷笑了。過去的經驗中,在訪談之前,雖然我已經認識受訪者了。但是,並沒有與受訪者混得很熟。也因此,訪談開始後,雖然受訪者是很有誠意的對問題有問必答。但是,訪談幾次後,其實我可以感覺得出來,有些重要議題,就算轉換了幾個角度詢問,似乎也難以問出受訪者的「真心話」。或許受訪者也知道我真正想問什麼,卻又不便透漏詳情。於是,就變成研究者與受訪者的鬥智攻防戰。
最後,在敵暗我明、不利攻防的情況下,我只好將田野調查工作停擺,重思收集資料與形塑論文架構的方式。相反的,最近我換了一個進入新田野的方式後,似乎讓我對收集田野資料這件事有了新的心得。
這一次,我取得了與受訪者共同開發新產品的機會。於是,收集研究資料的方式,不再侷限於與受訪者一問一答的採訪。透過參與開發新產品的流程,我有很多機會可以觀察到受訪者如何與使用者、公司內部的員工、其他的社會網絡關係者互動。然而,在這些互動活動的參與中,我的工作不只是觀察、紀錄,很自然的我也成為這些互動關係中的一個參與者,能對這些互動關係中的所有人,當然也包括對受訪者表達我的意見。這同時,我也發現我的意見與行動,會對包括受訪者在內的所有互動參與者產生影響。
這段時間,我似乎常與不同的人互動、對話,在互動中的對話,形式上看起來雖不像是採訪,但是,其實與採訪的本質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一種想了解社會網絡參與者思維的方式。但是,有別於採訪中一問一答的對話方式,當我發現我所表達的意見對對方產生了影響時,我逐漸意識到我在整個田野調查中的定位似乎產生了變化。
我對自我行動變化的觀察,讓我去意識到這個變動背後所隱含的更深層的懸念。以往我收集田野資料的方式,只限於以採訪方式去了解受訪者「過去」的所作所為,就像在聽採訪者「講古」。但是,當我這次與受訪者「與時俱進」的共同開發新產品,研究資料的時序列轉為「現在」時,參與其中的我,可以透過自己的眼光去觀察到田野的細節,盡力去了解所有行動者的情感、感受其思維與行動的關聯性。
資料被污染了?
同時,我的意見與行動,無疑的也會影響包括受訪者在內的社會網絡關係者。這讓我意識到,我究竟是不是在「污染」資料?我有些擔心的去找了「饅頭(mentor)」聊聊這個問題。沒想到「饅頭」很理所當然的回了我「這就是行動研究啊」!看到我一臉疑惑,「饅頭」開始娓娓道來行動研究的真義。從行動研究方法論的立場來看,行動研究者在進入研究場域時,本來就應該懷抱協助受訪者解決實務問題、引導受訪者改善實務工作的立場從事研究。行動研究者,不只在研究場域中進行參與式觀察,還必須思考如何促使受訪者進行改變,這樣的方式,並不是汙染資料,而是引導受訪者朝向更正面更有意義的方向進行改變。
「哇!原來如此」。我內心很是驚嘆,眼前這位資深質性研究者透過研究的背後,竟然還隱含這樣的社會關懷。以往雖然在教科書上讀過,質性研究者往往具有好奇心、喜歡創意發想、對人與對社會有高度關懷的特質這一類描述。但是,這樣的特質到底要如何透過研究方法與研究歷程表達出來,似乎很少有教科書說明。
在了解行動研究的真義後,我發現田野似乎不再只是研究者收集資料的一個場域;田野,可能是一個誘發變革的場域。我發現過去當我只以採訪的方式收集資料時,我的身分就像編劇,我只是讓受訪者說出以前所發生的故事場景,而我嘗試讓原景重現。但是,當我也與受訪者共同經歷一個歷程時,我似乎就成了一部戲中的共演者,我是演員,我必須去感受戲中演員的情感,我才能去思考要如何下筆。
若是如此,我發現進入田野後一連串的研究工作,似乎就不再只是停留在如何調整採訪問題這麼簡單的層次而已。我的身分無疑是個研究者,但是,我在做的事情不只有採訪,當我成為田野中的一個「行動者(social actor)」時,我必須去觀察包括受訪者在內的所有行動者的思維、行動,甚至,我必須以同理心去感受所有行動者在面對某些行動時產生的情緒、情感投射,我才能予以回應。
另一方面,我對人事物的情緒、思維、變動的表達方式,也會被田野中其他的行動者接收到、進而辨識做出回應。除了觀察田野中的所有行動者、收集採訪資料之外,我發現,我所收集的資料裡,也融入了「我」的這個角色。於是,當我在田野中的身分、我所收集的資料內容與層次產生了轉變後,我發現,我不再是一個只以旁觀者立場解讀資料的人,我還必須做的是既「融入」又「抽離」的解讀「我」自己在田野當中所感受、所思維、所行動的事情背後的意義。
當我融入田野共演時,難免我會呈現出我的主觀思維、行動與其他人互動;除此之外,我也會用我的主觀去解讀田野中的行動者。另一方面,站在研究的立場,我卻又必須把我所收集到的「主觀性判斷資料」,跳脫「單一主觀」判斷的層面,用「整體客觀」的角度去解讀。
釐清至此,我發現田野調查中行動研究的共演本質,促發我在田野調查中的身分、收集資料的內容、詮釋田野資料的範疇與層次上都產生了轉變。這一切的轉變讓我意識到,我必須更深入的詮釋出,這些轉變對我的意義是什麼。
但,為何質性研究像是釀酒的過程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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