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GOS 2017系列報導之一》丹麥的劣勢創新【蕭瑞麟】

中時電子報創新專欄（24）

蕭瑞麟｜政治大學科技管理與智慧財產研究所教授



今年歐洲組織學術年會（EGOS, European Group of Organization Studies）在丹麥哥本哈根舉行，頗令人期待。這是出安徒生童話的王國，心中馬上聯想到〈醜小鴨〉、〈賣火柴的小女孩〉、〈國王的新衣〉等膾炙人口的童話。丹麥是北歐小而強的四國之一。人口只有570萬人，不到台灣的四分之一。過去的丹麥曾經被瑞典、英國、德國入侵，現代的丹麥是畜牧業與環保能源的領先國家。丹麥人民自知是小國，所以做事特別務實；丹麥自知設計難與英、法、義相抗衡，於是讓簡約變成強項，像是Bang & Olufsen的音響、喬治・傑生（Georg Jensen）的銀飾與漢斯・韋格納（Hans Wenger）的蛋椅設計便享譽國際。

然而，我們一行人進到哥本哈根後卻馬上感到失落，由夢想高處被現實摔下地面。同行一位由網路訂票的學生，上車時手機突然叫不出電子車票，女司機便態度不佳地叫同學付錢。付完錢之後，同學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特別找出手機的票證給司機看，但她理也不理。大會上招待丹麥麵包，麵包中心還零淋上一小沱巧克力醬。但是我們吃了以後都皺眉頭，因為形同嚼蠟，與台灣的丹麥麵包根本無法相比。在丹麥吃不到好的丹麥麵包，就像來台灣沒吃到美味滷肉飯一樣的失望。也許，這只是文化差異。北歐人直來直往，不像英國人重視禮貌，且說話委婉。丹麥麵包也可能只是因為口味的偏好，更有可能是台灣麵包的烘焙技術與北歐不同。

我問同行的研究生，丹麥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比起美國強於網路科技，英國力用文創產業，日本擅長機器人，丹麥有何強項呢？同學們勉強擠出幾個印象：丹麥是「最幸福」的國度、政府清廉有效率、是福利國家、稅金很重（大約50到80%）、失業金領得多（前兩年原薪水的八成，後兩年改為每月定額補助）、貧富不會過於懸殊等。不可否認，台灣對丹麥等歐洲小國大多所知不多，好像覺得英、美、德、法等大國才是先進的學習對象。這樣的想法雖不能說是錯的，但卻忽略台灣的處境其實更像丹麥、芬蘭、挪威、瑞典、荷蘭，而不是美國。綜觀丹麥，至少有三項創新是不容忽視的：循環經濟、環保發電、務實教育。

創新一：循環經濟，養豬變成世界冠軍

養豬要如何創新？在畜牧業中，養豬業的冠軍本來是台灣，竟然後來被丹麥超越。丹麥養豬業八成輸出國外，每年大約有新台幣一千五百億產值。蕞爾小國竟然可以成為畜牧強國，這樣的成就必須追溯到丹麥政府所建立的三項機制。第一是產研合一。研究機構本就應該跟產業結合，但現實上能做到的國家卻不多。多數狀況是研究與產業現實脫節，或者是研究跟不上產業。1994年，丹麥畜牧研究發現，抗生素會讓豬隻產生抗藥性，並且可能危害人體，於是展開「脫抗」行動，將抗生素降到最低使用狀況，即使必須損失短期利益。此外，產業研究發現，丹麥規模有限，不適合以市場機制競爭，於是政府就推動供應鏈合作，讓農戶依照豬隻成長的階段來分工，避免惡性競爭。

第二，產學合一，成立五年制專科學校讓學習與實習結合。由養豬、屠宰、農場經理等不同的職位皆需取得證照，而且要具備相對應能力。如此訓練出的畜牧人才不僅可獨當一面，更奇貨可居，薪資往往勝過大學畢業生。第三，善用科技，建立循環經濟圈。過去養豬場的糞便不只有惡臭味，而且排出的甲烷更是不環保。丹麥農夫改變養豬場的設計，讓每一隻豬都各自擁有一間「小公寓」（獨立空間），排泄時後腳的腳板會自動降下，讓排泄物進入水溝，直接運送到沼氣發電站。豬隻隨時可以溜出「公寓」到中間的寬敞走道散步，或到外面兜風。沼氣發電站將甲烷氣體轉換成電能，供農場使用；多餘的電則賣回電力公司。養豬戶旁邊通常是小麥田，糞便另分解為肥料，供小麥田耕作使用。小麥收成後，優質作物通過有機農產驗證，再銷售到市場；品質不高的小麥則餵豬。如果種植油菜籽，不僅可以食用，也可以餵牛羊，或當作生質能源。如此構成循環經濟，讓資源不浪費，節省成本又環保。

創新二：環保發電，海風轉成聚寶盆

海風要如何創新？丹麥缺乏天然資源，唯獨不缺風。綿延七千公里的海岸線刮起強風，並不是件好事。但丹麥卻化劣勢為優勢，將海風變為聚寶盆，利用風力來發電。珊索島是實驗基地，丹麥在風力發電技術上原本落後美國，後來竟靠著工匠、農夫、科學家等社群的通力合作，比美國更早開發出風力發電機（160到220公尺）。如今海岸線與離岸都可以架設風力發電機，並可以由電腦自動調整葉片的角度，以便因應不同強度的海風。目前丹麥20～30%是風力發電，並可以輸出技術。預估2025年風力發電可以達到50%，並且結合波浪發電與區域電網，以便跨城市分享電力，分攤負載量。

除風力以外，丹麥也大力推動再生能源，以預防即將到來的石油危機。丹麥在瑟斯特一區設立實驗基地。首先，將工廠焚化爐廢氣不是放到天空，而是遁入地下管道，輸送到集中廠處理，再轉換成熱能，又透過地下管道傳輸到居民家中。如此預計可以減碳達四分之一。

創新三：務實教育，做中學奠基軟底子

教育要如何創新？教育是本次到丹麥特別有感覺的體驗。上了一台計程車，我習慣地與司機聊了起來。他用流利的英文聊丹麥天氣，還暢談他唸國中的姪女因為長得太漂亮引來太多追求者，讓他必須保護她上下課。他並非特例，一路上由百貨專櫃員工、市場小販到商學院研究生，英文都非常流利。我問一位丹麥學術界朋友：「你們的碩士畢業生要考托福幾分才能畢業（這是台灣的規定）。」他不理解地看著我回答：「考托福幹嘛，會用比較重要吧。與其讓學生花時間去考試，不如讓他們拿那些時間去使用，不是更有效嗎？考高分卻不能夠用，那有什麼用。」他回頭補上一句，叫學生去考試，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丹麥的教育是希望讓學生活用知識，解決問題，而不是考滿分。由小到大都安排「做中學」，不求名次，而注重實際的問題解決能力，也許這就是丹麥人創新的軟實力。哥本哈根商學院也體現這樣的精神。當各地學術界都在瘋狂跟著美國的遊戲規則，撰寫象牙塔似的八股論文衝發表數，哥本哈根商學院拒絕跟進，而是希望教授與學生強化與產業的連結，由行動研究中以學術理論去思考實務的新挑戰。學院更鼓勵教授不要只追求短線的期刊發表，而是在有生之年能出版原創性的專書，開創新的知識，以新思維去改變產業。離開前，我發現哥本哈根商學院竟然有六個精美的百人大教堂，全部由在丹麥的企業捐贈。這些公司的高階主管也都在商學院的經營委員會中。資源不多，卻能夠巧妙地引入外援，讓商學院呈現國家級的硬體水準，不禁令人欽佩。

不過，我更欣賞的是哥本哈根的腳踏車。走在路上碰到一群年輕媽媽，帶著幸福洋溢的笑容，騎著丹麥設計的Cargo Bike自行車，將小孩放在車前箱，好像是去公園郊遊。這幅幸福的景象得來並不易，特別是對台北人來說。首先，你必須要有腳踏車專用車道與交通號誌燈，才不會與行駛快速的汽車爭道，發生車禍。其次，停車後，媽媽們必須要有腳踏車專用停車位（放置在安全區域，不是路邊，不用怕有汽車會突然撞過來），才可以帶著小孩安全的下車。最後，人行道必須夠寬，才能推著娃娃車悠閒地走著；而且人行道上不會有一堆摩托車停放，或是有腳踏車突然由後面跑出來嚇人，或是人行道中突然冒出一個巨大的集電箱擋路，讓推車的媽媽不知所措。然而，這些貼心的考量在大多亞洲都市中似乎沒有。

回頭想想，也許不友善的巴士司機、難吃的丹麥麵包，似乎也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了。這個童話國度讓我們見證到的是，小國的大志氣所成就的決心。對身處劣勢的企業或是國家而言，丹麥的創新深具啟發。



關鍵字：丹麥、哥本哈根、循環經濟、風力發電、環保能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