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人文課程【第二講】：創新的禍福相依

創新的禍福相依

蕭瑞麟｜政治大學科技管理與智慧財產研究所教授

關鍵字：科技後果、科技衍生論（禍福相依）、科技的社會變革 

創新，福禍相依

有時，創新的美好結果，不一定代表會有良善的後果。多數人認為，發明一項前瞻科技一定會為民眾帶來福祉。所以，研發越多科技，人類的生活就會變得更好。但是，真的這樣嗎？

科技創新的背後有許多社會文化的脈絡。不了解這些脈絡，科技反而變成害人的工具。多數人的直覺是，只要成功導入科技創新，一定會是大眾受惠。但是，我們卻沒想過，在社會上的一批人後受益，一定會有另一批人受害。有時候，創新擴散的太快，還被大家盲目地接受，反而會給整個社會帶來創傷。所以，當媒體大力的宣傳人工智慧是最前瞻的，大數據是未來的趨勢， 基因生技可以治療各種疾病，我們都要冷靜一下，去思考科技背後的人文問題。

科技創新永遠有兩面，看起來像是福氣的，背後卻隱藏著禍害(Markus, 1994)。就像網絡帶來快速的資訊，也會帶來駭客，可以讓一座都市停電；支付卡讓人可以用手機便利的付款，可是我們卻不去想，其實盜用風險是很高的。我們要問的問題，不是科技有多麼好，而是科技對在地文化、社會制度會產生那些衝擊。每一項創新背後都會有獲益的人但是也會有受害的人。導入創新時，我們也要思考，科技會不會只是加快社會的不公現象，創新會不會改變社會的結構，往不好的方向發展。以下有三個案例值得我們深思(Rogers, 1995)。

案例一：印度引進超音波科技

印度農村父母都希望生兒子。一方面可以幫忙農作，一方面可以傳宗接代、供養父母。所以，民間發展出一些判斷的方法。例如，產婦肚子比較尖，或者胎位比較低的，就是男生。當發現是女嬰時，可能就會非法墮胎；不然就疏於照顧，造成營養不良。造成這種現象是印度缺乏完善的社會保險制度。習俗上，印度村落嫁女兒的時候還必須要付出一筆嫁妝。「所以少一個女兒，就多省下一筆嫁妝」，變成當地居民的口號。這種重男輕女的觀念在印度鄉村很嚴重。

1980年代，印度各大城市開始引進超音波科技，以檢測性別。雖然在1984年被政府列為非法，但也從來沒有禁過。這種驗孕設備後來擴散到印度農村。由於政府禁止這項科技用來做為性別檢測，農村診所的醫生就換了一種方法。如果是男嬰，醫生就會微笑；如果是女嬰，醫生就皺眉頭暗示。這項超音波檢查服務需要花費大約新台幣400元。

結果，印度男女嬰兒出生比率由1991年的141位男嬰，對比一百位女嬰。到了2001年就變成126位男嬰對比100位女嬰。這項超音波檢查早晨的印度男女人口的失衡。德里巿政府2014年公布，德里出生性別比從2012年的1000（男）比886（女）；2013年增為1000（男）比895（女）。路德亞的研究結論，我們不僅要研究科技創新的好處，也絕不能忽視科技所帶來的壞處(Luthra, 1994)。

案例二：鋼斧傳入澳洲原住民部落

1952年 澳洲的Yir Yoront原住民部落分為幾個小群體，過者遊牧民族的生活。石斧是當地的重要工具，耕種農作物、搭建茅屋、生活取暖，全要靠它。後來，西方傳教士進入部落後，發現村民生活艱苦。為答謝他們，於是就贈送他們由都市所帶來的鋼斧。原住民對於鋼斧也不排斥，因為他們習慣以物易物的方法取得工具。原先在這個村落中，石斧代表權力，只有成年男子才可以擁有。女人與小孩要使用的話，必須向父親、丈夫、叔叔伯伯借用才可以。

採納鋼斧後，原住民發現很好用，於是漸漸地就淘汰石斧。原住民因為效率的提升而獲得更多的時間，但卻用來睡覺。年輕男士更擅長使用鋼斧，年長的人反而排斥，因為不相信傳教士。結果，這樣一來反而破壞了原住民部落原有的人際關係。過去受到尊敬的長者如今要向年輕人借用斧頭，依賴他們。部落中有些男人為了借用鋼斧，竟然不惜出賣自己的妻女。這種結果，是傳教士當初贈送鋼斧的時候完全沒想到的(Sharp, 1952)。

案例三：愛爾蘭的馬鈴薯

1750年，愛爾蘭人從北美洲引進馬鈴薯(Paddock, 1992)。由於愛爾蘭的氣候適合馬鈴薯生長，而且幾乎也沒有病蟲害，所以當地馬鈴薯產量很高。愛爾蘭人口也因此開始增加，從1700年的200萬人，到1800年就已經成長到450萬人。到1845年，達到800萬人。就在這個時候，馬鈴薯生病了。一種叫做「晚疫病菌」從美國傳到愛爾蘭，又因為當地氣候濕冷，使這種病菌擴散更快速。

晚疫病菌在美國存在多時，只不過以前帆船從美國出發，過大西洋到愛爾蘭，大約會花三十天左右。抵達愛爾蘭時，這些病菌都已經死了。可是，當時剛好推出一項新的科技，快速帆船，讓橫渡大西洋的時間縮短為14天。所以晚疫病菌才有辦法活到愛爾蘭，然後開始蔓延。1850年，由於馬鈴薯受到感染而欠收，導致100多萬民眾死亡，200多萬人被迫遷往美國，數百萬人飽受飢荒。這樣的慘痛結果倒底應該怪引進馬鈴薯的人，還是要怪發明快速帆船的人呢？

討論：芬蘭引進雪地摩托車好不好？

在美國，雪地摩托車原本是做為娛樂之用。1962年，雪地摩托車傳到芬蘭北極圈的Lapps原住民部落(Pelto, 1973)。之前，原住民主要靠牧養馴鹿為生，用馴鹿拉雪橇為主要的交通方式。鹿肉可作為食物，鹿皮可以做成鞋子跟衣服，多餘的鹿肉可以賣給貿易商，賺取現金，去購買麵粉、糖、茶葉等日常用品。原住民認為牧養鹿群是一種榮譽。在此部落中，每個家庭擁有的馴鹿數量都差不多，也形成一個相對平等的社會。在特殊的節日，例如生日或者結婚，原住民會以馴鹿作為賀禮。馴鹿可以說是Lapps原住民的文化核心。

到了1971年，整個部落大約有71個家庭幾乎全買了雪地摩托車。雪地摩托車的好處是速度快。以前用馴鹿拉雪橇需要三天才能夠到附近的都市採買，用雪地摩托車只要五小時。不過，雪地摩托車所發出的噪音跟汽油味道，卻讓馴鹿受到的驚嚇，生育率大幅的減少，許多馴鹿還罹患胃潰瘍。光在1971年一年間，馴鹿就由原本52頭銳減到12頭。後來，大約2/3的家庭就不再牧養馴鹿了。許多馴鹿被屠殺來換取金錢，購買更多的雪地摩托車與支付汽油與維修費用。可是，維護一台雪地摩托車要花的經費也不少，售價1000美元，維修費用要425美元。許多原住民因此陷入負債以及失業。

正方：有人認為，雪地摩托車還是利大於弊，可以讓原住民有更好的生活，交通更為便捷，與大都市的連結使得醫療更方便。雖然有人因此而負債，可是也有人因此而生活改善。只要引導得當，就可以讓原住民用集體的方式繁殖馴鹿，而不再肆意屠殺。如果雪地摩托車加上滅音器，還有環保設計，噪音跟汽油味就不會影響到馴鹿的生態。

反方：可是也有人不認同，覺得雪地摩托車帶來的肯定是不好的結果，它使得馴鹿的文化消失，原住民之間人際關係變得冷漠，更多馴鹿被屠殺，甚至於面臨絕種。這麼小的一個原住民社群，過度現代化的結果，就是地方文化的消滅。雪地摩托車所滅絕的不只是馴鹿，更是整個原住民社群的文化。

然而，你怎麼想的呢？

參考文獻

Luthra, R. 1994. A case of problematic diffusion: The use of sex determination techniques in India. Knowlegde, 15(3): 259-272.

Markus, M. L. 1994. Finding a happy medium: Explaining the negative effects of electronic communication on social life at work. ACM Transactions on Information Systems, 12(2): 119-149.

Paddock, W. C. 1992. Our last chance to win the war on hunger. Advances in Plant Pathology, 8: 197-222.

Pelto, P. J. 1973. The Snowmobile Revolution: Technology and Social Change in Arctic. Menlo Park, California, USA: Cummings.

Rogers, E. M. 1995. Diffusion of innovations. New York: Free Press.

Sharp, L. 1952. Steel axes for stone age Australian. In E. H. Spicer (Ed.), Human Problems in Technological Change. New York: Russell Sage Found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