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24日 星期日

《紅衣小女孩》以創意製片改變作品價值【吳彥寬】


採訪整理:吳彥寬|政治大學科技管理與智慧財產研究所,研究主題為制度創新、影視音產業、文化科技。本採訪資料為科技部「翻轉服務創新」項下成果,研究生之田野練習,供研究與教學使用,請勿用於引述。

專訪:陳信吉,紅衣小女孩公司總經理(於第三屆海峽兩岸廣電影視文化展與論壇)



陳信吉是紅衣小女孩公司總經理,從文化大學印刷傳播系畢業後便投身影像製作業。他歷練過後期製作部助理、後期製片、國際製作部製片組、製片、剪接、副導和導演等工作。這些經歷讓他擅長於影片製作流程及特效拍攝。他曾擔任《大稻埕》、《紅衣小女孩1、2》創意製片,與神山雅美導演合作Franz看見愛系列紀錄短片,並獲得時報廣告金獎。

非科班出身卻練就一身多元技能的陳信吉,解釋影視界的新角色:「創意製片」(Creative Producer)。面對國片的艱難處境,陳信吉協助導演處理預算與品質間的兩難;發展出導演、製片、創意製片的新三角關係。陳信吉擔任創意製片的代表作《紅衣小女孩》,是國片第一個用對半成本做行銷預算的奇招。我們採訪陳信吉,分享創意製片的角色與功能,解釋製片和導演的新互動模式,以及這個角色為電影帶來的價值。

問:您是如何踏入電影這個行業的?

答:我畢業於文化大學印刷傳播系,所以非科班出身,如果沒有進入影視這一行的話,我可能會在印刷廠,或在廣告公司裡上班。一切都起頭於一位無聊的同學,拿了一台 16 釐米的攝影機到學校來。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拍電影,或什麼是攝影機。有了器材,總想做些什麼,就跑去旁聽電影系的課程。從此之後,自己系的課我就一直翹課,但電影系的課就每堂準時到。也因為這些基礎,所以技術端實作我是懂的,只是那時候不懂什麼是腳本開發,或怎麼才能拍出好的電影。

畢業後,我先在一間創意公司任職,承製一些創意廣告。這是入行的第一間公司,我就同時看到片場、後期、跟前端拍攝的整合。跟傳統入行的製片相比,
比較懂後期這一塊。更準確地說,我的經驗來自特效。那時候創意內容最大的差異就是特效呈現。我早期的前十支案例,幾乎每一個都是特效。運氣很好的是,我第二家公司的導演也是強於動畫,可以說我一路就是從特效開始,進入業界。

我的電影作品其實不多,只有《大稻埕》、《紅衣小女孩1》跟《紅衣小女孩2》;還有現在執行的花甲電影版,片名叫《花甲大人轉男孩》,這就是我所有的電影經歷了。很幸運,每部片反應都還蠻不錯的。

問:您好像是「創意製片」(Creative Producer)這個角色的始作俑者對吧?

答:說實話,我們這行中並沒有創意製片這個角色。國外通常在影片編製的部分,只有掛製片,並沒有硬要區分製片和創意製片。可是台灣的電影產業有點不同,某種程度上細緻分工的情況下,不可能把每個人都掛製片或監製,或掛製片人。那時候,我同事就給安插了一個創意製片的角色給我。我的製作背景又比一般的light producer的經驗更豐富,只是我的電影經驗比較少。所以,我們的這幾部電影就呈現了一個很獨特的三角形結構,變成製片人下是我,但我同時間可以統籌製片。

問:為什麼會發展出這樣獨特的工作模式?

答:這樣的模式帶給我們的幫助很大。我們都想讓導演不會只是做單純的自行創作。透過不同身份、不同角度的分析,每個環節上的 know-how不一樣。只要大家是為了片子好,提出來的任何建議,某種程度上就要達到一個可供討論的平衡,取得共識,進而執行。

舉例來說,影片拍攝可分為前期跟製作兩階段,但後面呢?後期宣發到最後的行銷,我都能擔任一個協調的角色。比如說,一般行銷人員只會看腳本,不會看大表;他只知道我們的劇照長怎樣,但他不會看素材。就算有些行銷企劃、老闆或監製看得懂大表和素材,但他們工作太繁忙,很難跟投資者談一些合約細節;無法仔細看出比較合適,或是對片子有幫助的亮點。所以,創意製片就是擔任中間的「發現者」角色。

我知道拍攝過程中會出現什麼樣的片段,甚至有些素材是我要求去拍出來的。然後,我就把這些素材回用到行銷。在後期階段也是同樣的道理,剛剛提到我特效的專業比一般後期製片還強,我很清楚知道要如何把這些素材再做影音分離,思考可以怎麼用。以恐怖片來說,有正片的音效,有3D的小女孩model,那我是不是很容易可以直接用它的體態等元素,很快速地發想其他創意。這就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

到了最後一關,我還是在創意製片的位置,但角色上變得像行銷單位了。因為我懂前期的素材哪些可以行銷用,中段我甚至可以帶著拍攝,產生新的素材。後段我協助行銷,比如素材的露出方式與順序,都可以有專業建議。當然中間也會有一兩個失敗的例子,等下也可以讓大家反思一下。

問:可以談談創意製片的角色如何在《紅衣小女孩》這部電影中發揮效用?

答:蠻多資料都可以清楚知道製片人、製作統籌、執行製片和製片組在做什麼。我《紅衣1》就已經掛製片人,但其實是在做創意製片的事情。某種程度上,我的創意發想大部分都會落實在電影宣傳上面。跟一般的執行製片或製片統籌的完成品就是電影本身,是不太相同。

提出幾點我在《紅衣2》的作法,大家會更了解創意製片的工作內容與價值。首先,滿多片子可能都是拍攝期後,才想到後端需要的素材。要進人物海報或需要借什麼東西,都沒有在拍攝期就先設定,所以大部分只好再花錢進棚拍,然後再去花一些梳化費等。除了徒增成本外,最重要的是時間拖長,而且感覺不對了。

相對來說,我的做法就是要在拍攝現場就處理掉。當然這個做法,某種程度上會造成現場拍攝組的困擾,所以創意製片一定要懂得消化大表的時間和預算。要知道什麼場次會有什麼樣的素材,能不能帶著你的團隊去拍,能不能拍到想要的東西,而且不會造成整體的負擔。

紅衣小女孩1》跟《紅衣小女孩2》的所有素材,都是在現場拍畢。我可以直接帶著劇照師,在有限的30分鐘內把演員借出來。這樣其實演員的上一秒還在劇情當中的情緒,所以我直接告訴他需要哪一種版本的情緒,他都可以直接演出。我就可以非常快速地節省拍攝的時間。然後宣傳規劃、波段,都需要很細心去設定。另外還有一些即時性的素材,比如說有些場景其實是外搭,拍完之後就面臨改景,以後就回不來了,所以是不是現在就要適度拍空景,或者說在場景裡趕緊拍掉未來需要花絮的片段,這個都是要馬上反應出來的事情。

我們都知道在台灣拍電影是比較辛苦的,在預算上劇組掌握的數字並沒有一般劇情片來得高。這樣就會面臨到腳本不成熟的問題。在《紅衣1》跟《紅衣2》,我們都知道腳本上是有弱點的,但在預算上的限制,我們是無法去Cover這一塊。這時創意製片能做的就是在活動和物料,甚至議題操作的風向中,去把片子的缺點隱藏,甚至把缺點變優點。

舉例來說,我在《紅衣1》跟《紅衣2》的前導海報就有不同目的。為什麼要做前導海報?其實並沒有很多片子覺得前導海報是必要的,但我認為這兩張不同的海報是要喚起觀眾記憶裡的連結。首先《紅衣1》的前導海報用的就是類似當初玫瑰之夜裡紅衣小女孩的影片片段,而且我們用背景的視角來凸顯「跟隨」。


紅衣小女孩其實代表某個年代的恐怖形象,但那年的影片其實家人走完之後就結束了,世人並不知道紅衣小女孩跟著家庭出遊的下一步是什麼。所以我們就用了另外一個視角,告訴觀眾其實她是會跟著的。

當初這張前導海報,分享率很高,大概是2千多個分享,2千多個留言和約1萬個讚。在一個什麼物料都還沒有丢出去的情況下,這個數字非常OK。

《紅衣2》其實是講三個媽媽的故事,另外我們成功塑造了一個小鮮肉虎爺。所以其實仔細看前導海報的話,你會看到三張人臉,分別真的就是取材楊承琳跟許瑋甯的臉,然後後面的這一個,是用3D把慧君姐的臉拍進去,另外加上一個怪物的爪痕。所以我在海報裡就告訴觀眾這是一個三個女生加一隻老虎的故事。我要提醒的是很多東西,只要是有系列性的波段,預藏埋梗,是可以讓你的片子在能量上面有累積的。

我們第一集大概用了2500萬台幣左右拍掉,票房大概是8600多萬。投資者不僅回收還賺錢,他們是開心的。這就讓我們很容易把第二集和第三集的資金募集、開拍。但台灣對於續集電影的風評其實都沒有很好,多是爛尾的概念。所以我們自己在上映前也很害怕,弄不好就變成台灣民間故事了。

問:所以,你們有什麼創意的回應

要分析波段,整體的行銷波段就很重要;要回到製片、導演和創意製片的三角形模式來看。我就會跟製片和導演討論掌握哪些素材,要怎麼樣去設計波段。

第一波段,當然要告訴觀眾「我又回來了」,因為隔了一年,那時候我們的超前導預告片有8千多的分享,6 千多的留言,兩天內就已經破百萬人次瀏覽。那時候的物料、3D素材全部都沒有做完,所以我就是比較取巧地採用了第一集的ending。原本內部就設定紅衣是一個IP(版權智財),是一個做多集的故事,所以當初《紅衣1》的ending就已經預留伏筆和素材。做第一集的時候我們就有第二集的大綱,然後再根據第一集的票房做腳本的調整。

然後,第二波段的目標是告訴觀眾「一起來玩」。因為《紅衣2》剛好是在鬼月上檔,所以我們覺得「一起」這件事情很重要。正式預告時就會變成「等你來玩」。我這邊分享一個預告的數字給大家,其實正式預告當時官網上的瀏覽率只有56萬左右,所以我們當初也沒有
十足把握《紅衣小女孩2》票房會好。通常正式預告至少要破百萬瀏覽,這部片才算有看頭。

相比前導預告跟超前導預告都是兩天內就破百萬,但正式預告反而放了兩個禮拜才56萬,都已經要上戰場了怎麼辦?所以那時候公司其實很慌。也在這個同時,創意製片的角色就出現了功用,我知道有什麼樣的素材可以放在影片裡面。同時間我去看了湯姆克魯斯的《神鬼傳奇》,發現好萊塢的片子可以直接換掉影城的手機靜音影片。

我就想說為什麼國片不行?但雖然《紅衣小女孩》算是首次擁有三大影城的支持,但還是會需要尊重影城的規範。不過我就透過關係,請其他單位去詢問說《紅衣2》提供手機靜音影片的可能性。得到的回覆是,如果可以提供秒數縮短的影片(比預告還短得多),那就可以做。因為我清楚echo、素材,所以一定知道我們有怎麼樣的材料可以馬上拿來整理,所以我們的手機靜音影片,很快就做出來了。

再提一個案例,如果有看過《紅衣小女孩2》的話,就知道我們做了一個虎爺的設定。虎爺因為導演想要用全3D做,要用AA等級的特效鏡頭。但在台灣,以往國片碰到AA等級的特效鏡頭,絕對是直接回避,因為花費太高,做出來的質感也不好。我們為了解決這件事情,在資金還沒到位時,從去年11月就已經開始做。但真的是製作時間跟預算的關係,虎爺的毛髮等細節,我們根本沒有時間算圖。所以,電影裡才會改成一個人形獸的概念。


在視覺上,畢竟導演跟特效團隊都是宅男居多,常打美國的遊戲,所以虎爺看起來的實體造型會比較偏西方。坦白說,我們沒辦法做出一隻真正接近民俗印象裡的老虎。為了淡化這個缺點,我做了一支試片,而且在上映前一週才開始上線。

做這個試片其實有兩個意義:第一是我們想要知道,在完全沒有告訴觀眾虎爺是什麼的時候,反應是什麼?另外一個就是透過試片我們口頭上告訴觀眾,虎爺其實土地公的座騎,民間相傳孩子小時候是看得到虎爺的,虎爺也會現真身保護小孩。讓大家都知道神明會顯靈,但沒有人知道神明顯靈是什麼樣子。我們就可以用現真身的概念,去混淆觀眾之後在實際電影上看到戲劇感很重的老虎。先給觀眾打針,進去電影院就比較不痛。事實証明是有一點成功啦,飾演虎爺弟弟的粉絲專頁也從4千漲到34萬,已經快要比紅衣小女孩粉絲專頁的人數還多了。

問:台灣的電影非常偏向導演制,您如何與導演和平共處呢?

答:其實不管在哪個領域都會碰到同樣的問題,就是所謂的製片制跟導演制。台灣早期因為香港的關係,都會是以導演制為主。我必須坦白,《紅衣》的導演比較可憐,因為他是新導演。不過也不是因為他是新導演,就一定會聽我的。

《紅衣》的導演之所以成功,是因為他本身除了做導演以外,其實對3D動畫特效也是懂的。我們第一集、第二集的拍攝過程中,他也自己認了不少特效鏡頭回去做。我記得第一集認了40幾分鐘的特效鏡頭,第二集更認了80幾分鐘。劇組都會發現,導演跟開完會之後,就要趕回去工作室做特效。這是因為我們沒有那麼多錢。我就會說,因為預算所以某些畫面可能要拿掉。他如果覺得這個很重要,我就會反問他:那這100萬誰出?他就會說:那我做。然後他就真的很認真地在旁邊做特效。所以《紅衣》其實是一個很負責任且有感染力的分工。

舉另外一個例子,其實程偉豪導演他在另外一部《目擊者》是跟另外一個行銷團隊合作。他們就曾問過我,為什麼紅衣小女孩的材料,導演幾乎沒有修我的。《目擊者》的行銷素材被導演修改多次?我說因為我都在修了,所以導演不會做我正在做的工作。某種程度上導演信任你,你跟他對等討論的時候,如果出發點都是為了片子好,不管是導演制或製片制,都是可以被買單的。

就像我現在手邊在做花甲的電影版,瞿友寧導演也是百分之兩百的導演制。我也是在現場不斷地說服他。當然,有時導演也會生氣。我就會跟他說,其實我們都是在玩別人的錢,如果今天是做藝術片,是自己創作,我絕對贊成你要怎麼拍就怎麼拍。

但《紅衣1》跟《紅衣2》都朝向一個目標是:知道先天條件沒有別部片好,包含製作預算、拍攝天數上面的限制太多,但是我們希望做到的是基本分。其實《紅衣1》我自己打是70分。在這樣的拍攝天數上,音樂、音效、動畫、角色跟劇情還是有很多的缺點,但只要平均分數及格,至少不會愧對觀眾花280元進來電影院。

我們背後的構想是讓《紅衣1》跟《紅衣2》都有類型
轉換。很多泰國導演看我們的第一集,就會說:「哇!你們最後10到15分鐘像動作片。」看過我們第二集之後,就改說:「哇!你們最後10到15分鐘是親情溫馨片。」這些都是導演本身就設定好要做的嘗試,我們也同意跟他一起往這個方向來跑,改變恐怖片的意涵。

第二集我自己是打82~85分。回到問題本身,我要回答的是即使在導演制的台灣,我都會找到自己角色與價值,提出我的建議給導演看,只要我的設定是清楚的,其實買單機率都是非常高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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