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整理：吳彥寬｜政治大學科技管理與智慧財產研究所博士生，研究主題為制度創新、影視音產業、文化科技。本採訪資料為科技部「翻轉服務創新」項下成果，研究生之田野練習，供研究與教學使用，請勿用於引述。
本次專訪對象為愛奇藝台灣站總經理楊鳴。楊鳴畢業於國立政治大學外交學系後，赴美深造，就讀紐約市立大學電視廣播研究所。取得碩士學位後，服務於中華電視公司，為華視新聞首任駐紐約特派員五年。1994年他擔任傳訊電視北美地區營運總監；期間並兼任中天頻道談話性節目《理所當言之紐約論壇》主持人。後轉職超級電視台副總裁、新加坡新傳媒資深監製。2007年轉擔TVBS總經理；2015年受愛奇藝禮聘，擔任台灣站總經理。
問：電視台節目為何難以提升品質呢？
答：你想想，廣告收入也就只能那麼多，所以電視台節目製作的預算就變少；再怎麼好的創意，就只投入越來越少的預算，所以就越做越爛，形成惡性循環。總歸就是三立本身有沒有賠錢，只是總體的規模變小、收入變少，但它獲利率還是維持。不過這個維持可能要靠別的，不是靠壓榨製作的環境，所以製作的人就出走了，好多人就出走了嘛。我一位同學最後一個離開，他是覺得他在三立待了那麼久，覺得要離開自己出來做，尋求大陸的競爭。這是一個循環，三立本身就這樣子，何況其它電視台。問：內容品質下降，是否需歸因於尼爾森指數難以反應真實收視率狀況？
答：因為我也當了七、八年電視台的總經理，可以告訴你尼爾森收視率調查是一個必要之罪、必要之惡。因為沒有尼爾森，市場不就大亂了嗎？請問廣告收費計價要怎麼樣去核算？沒有收視率，就沒有標準。在商業社會裡面，必須有一個商業規則來規範整個產業。今天廣告主花錢，然後電視台怎麼計算花錢的效果，這個東西就是收視率。如果沒有收視率，商業行為要怎麼解決呢？電視台說我有好的內容，或者說我是一個好的品牌，願意去投好的內容。這個對廣告主而言是口說無憑的，偶一為之可以，每一個節目都這樣說，或這樣做，收視結果出來都不好，那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況且，電視台老闆也需要收視率這個數字。團隊製作的節目收視率一直不振，老板還容得下嗎？花這麼多錢最後卻沒有成果，收視率就是用來衡量投資下去的錢。那你們問收視率準不準？當然不準。
但是沒有辦法。第一，你不能沒有它。第二，你只能有一家，不能有兩家。很多人其實不懂，絕對不能有兩家，有兩家之後，廣告主一定說我要用收視率結果少的，因為這樣廣告才划算。電視台一定說不行，要用高的，因為這樣才能夠charge高一點嘛，整個行業會大亂。
所以，收視率調查這個東西是必要之惡，沒有就不能夠衡量商業的行為。第二它只能有一家，所以後來什麼資策會等等的想搞另外一家，也搞不起來。況且十幾年前就搞過。1990年代末期的時候，廣電基金會就搞過一次，某電視台還投資了一千萬，還是搞不起來。
問：視頻網公司有流量，可以算得很精準，對嗎？
答：視頻當然是占這個便宜，它很精準。但問題在於視頻的受眾就是年輕，如果廣告主要的是45歲以上的觀眾，我們就沒有辦法。由這裡可以看到電視有它存在的必要，電視是不會在短時間之內被取代掉的，因為50歲那階層的人還可活至少20年以上。但是電視台一定要做到差異化的經營模式，要找出來，在這個差異化的經營模式裡面你能夠做什麼。問：電視台有可能被取代嗎？
答：也不盡然，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覺得台灣的另外一個現象是電視台太多了，所以需要有一個退場的機制。現在大概差不多還有100台吧，對不對？我覺得一個台灣比較正常的頻道數目應該是回到50以內，不要超過50台，也就是要淘汰掉一半。問：那不就除了九大家族之外，都可以拜拜了？
答：差不多。現在沒有辦法淘汰掉是因為目前經營的業者。第一，它拿了執照，而且它認為這張執照是很值錢的，不願意退場，等著別人來收購它，但是其實那個時機點已經過了。第二，經營成本低。80台到100台的那些台，不要覺得沒人看，它賣藥也可以過日子的，沒問題。反正請幾個主控的人值班，沒多少錢。台灣的薪資結構那麼差，一個人四萬塊一個月就打死了。主控弄個四萬，然後收帶子、上廣告的什麼弄弄，一個電視台不做任何的內容製作只賣時段，十個人就可以搞定一個頻道。
就是全部不做節目，只賣時段。這一個時段給賣藥的，那個時段賣給股市名師，再一個時段賣給和尚，這個賣給算命的。統統賣掉，這樣的電視台只要十個工作人員已內，就算一個人四萬塊錢，這已經是高標，一個月也才四十萬，賣個節目一個月都幾百萬。一定可以至少小賺。但問題是，像我們在座都是有知識的，知識分子誰會去看那個呢？沒有人會去看嘛。
問：那政策可以怎麼制定，才能讓電視節目產生多元性？
答：沒有，這個趨勢很快就會來了。節目數位化後，很快就會看到很多電視台會出現問題的。甚至於我們剛剛講的某些電視台是拿不到授權金的，它可能還要付一點上架費，才有可能上那個位置。而且，將來就算拿的到授權金，但頻道是弱勢的，比如說第42台。目前整個TVBS都可以拿到授權金，那是因為TVBS的新聞很強，但另外兩個頻道其實是弱的，像TVBS歡樂台一旦在類比平台收掉以後，馬上就面臨一個問題：就是如果分級付費的話，TVBS歡樂台應該怎麼辦？會被分到哪裡去？所以現在NCC面對頻道業者的反彈很大。他們要NCC就範的是：不可以把500元的基本包拿掉，只能往上加。也就是分級付費只能往500元上調。比如說，500元的很多家庭看到的HBO只有一台（第65台），但是HBO其實在台灣落地的有四台，如果用戶要看另外三台，就要另外付費。這就是基本包500元往上加的概念。
但是，現在NCC提出的方案不是這樣。NCC提出的方案是：假設199元一個月，然後系統業者挑個30台給用戶看，包括無線台，也包括了TVBS新聞台、三立台灣台、八大一台等熱門頻道，湊成30台給消費者，這是一個基本包。接下來就分了，分成體育包或娛樂包等，然後一包可能賣99元。NCC想說如果用戶要看體育包、電影包和娛樂包等，加起來其實也是回到500塊錢，甚至超過。
可是問題來了，電視台在和系統業者分帳的時候，以前是很清楚500塊錢裡有240元是買內容的，是系統業者要付給九大電視家族的。以後分級付費的時候就不一樣，基數就變少了，分到電視台的錢都會減少，而收入一減少，電視台又不做節目了。
問：這是不是會變成一種自然淘汰？
答：我也很希望自然淘汰啊，但不能夠讓好的電視台連節目都做不下去。NCC這種方式是有可能會讓好的電視台收入也減少的。問：有什麼制度，或者什麼可能性，可以鼓勵電視台投資優質內容研製？
答：我們政府是有，但是「輔導金」是一個很荒謬的補貼的機制。比如說我拿到旗艦型輔導金，大概是四千萬吧。雖然四千萬對於一齣戲來講是很補的，以台灣人這麼節省，省吃儉用來拍戲，其實四千萬就可以拍一部戲。但這個制度要電視台相對投資。也就是製作方要先拿出四千萬，然後政府才相對投資四千萬。總共是八千萬，但這下子完了，我拍戲根本不用八千萬。
可是人都是貪心的嘛，電視台想要那四千萬。但是又要投四千萬，才能夠從政府那裡拿到四千萬，該怎麼辦？這時候帳目就會有問題。這樣子對於台灣的內容產業會有幫助嗎？我是覺得沒有幫助。我們政府都是好心做壞事，初衷是好的，然後到最後都走樣。
問：最近頒布的「黃金時段自製率」政策是不是能鼓勵電視台開始自製優質內容？
答：黃金時段自製規範，是指電視台晚上8~10點不可以播境外劇，只能夠播本土內容。但政府真的要把事情辦好，要把話講清楚，不能只講這樣一個guideline。那請問，電視台8~10點都去做talk show可不可以？但我可以告訴你，做talk show五萬塊錢不到就可以做，還賺。就算之前有個資料算過，電視台一檔節目平均只收入12萬，我還賺7萬，對不對？這規範就是讓大家都去做talk show，這樣台灣的電視還可以看嗎？不能看的。問：有沒有什麼國外制度，是能對影視產業振興有所借鏡的？
答：《太陽的後裔》為什麼成功？從這件事情來看韓國的制度。製片方從來不缺錢，由政府全部買單。不僅買單，韓國政府還鼓勵電視台：假如《太陽的後裔》一集一百萬美金，政府全額都給電視台，電視台根本不用出錢，只要這個劇的Idea好，劇本好。而且賣到國外去，電視台還可以抽成。比如賣一百萬，政府只拿回七十萬，三十萬給電視台做獎勵，這樣才拍得出好東西嘛。問：英國也有類似韓國的制度。英國是電視台拍完之後，可抵扣稅金。
答：方法很多，我的意思是台灣挑了一個很最爛的方法（輔導金）。問：愛奇藝為什麼需要來台灣設站？
答：愛奇藝來台灣其實真的完全沒有什麼政治目的，因為愛奇藝也不涉政治。所以愛奇藝來台灣主要是希望能夠借助一個我們比較熟悉的環境來設立我們跨出中國市場的第一個點，將來愛奇藝當然非常有可能，我們一定能夠像Netfilx一樣。他們是跨出北美，我們是跨出中國，然後把我們的服務提供給越多人越好。龔宇真的是一個理工男。他的想法也很簡單，就是從一變為二這個過程是一個質變的過程。從二變為四，四變為八那是量變的過程，量變相對容易很多，質變是很困難。基本上，愛奇藝為什麼會來設台灣站，其實只是要借助這樣子的一個經驗跟過程。累積起來我們很快的就可以從兩個變成四個，四個變八個。
問：大陸的收入模式已經慢慢從廣告移轉到會員了。台灣也是一樣的商業模式嗎？
答：一樣啊。其實我們認為大陸有個叫「前項收入」的潛力是絕對大過「後項收入」，也就是廣告。因為廣告的餅是固定的，不會大，但是前項收入的潛力是很可以期待的。因為你可以漲價，只要你的服務好，只要使用者認為你的服務好。像前一陣子資策會做過一個調查，內容顯示台灣人其實願意付費的水準，在199元之內，最好還是在99元以內。那愛奇藝是239元，其實是超過這個標準，但就是不降價。其實我們內部做過很多評估，投資人也跟我說要稍微降價，但我覺得一旦降價就很難再往上。我寧願去做促銷方案，但是我價錢定出來，就不願意再降。所以我的意思是這一方面的收入將來潛力是絕對比廣告業務重要，因為前面我們已經談了老半天，台灣已經這麼多電視台了，大家都在搶同一塊派，而這個派又不會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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