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專訪：黃金自製率制度之一【吳彥寬】

採訪整理：吳彥寬｜政治大學科技管理與智慧財產研究所博士生，研究主題為制度創新、影視音產業、文化科技。

本採訪資料為科技部「翻轉服務創新」項下成果，研究生之田野練習，供研究與教學使用，請勿用於引述。本計畫為「科技部劣勢創新研究計畫」項下之調研工作。本次拜訪瀚草影視總經理湯昇榮，討論對「黃金自製率」制度的看法。瀚草影視代表作品有《麻醉風暴》、《紅衣小女孩》等。湯昇榮過去在電視產業有豐富的製作經驗。

問：請問能否幫我們理解一下電視產業發展的脈絡？

答：1993公佈《有線電視法》以前，就是老三台時期。大家看電視的習慣是定時、定點收看，晚上八點一到，全家在電視機前集合。所謂「八點檔」就是這樣來的。電視廣告也是以秒計費，就是所謂的「檔購」，廠商搶著買，產業一片大好，工作人員單月領單薪，雙月領雙薪，然後年終獎金再30個月。「錢」是電視台最不用擔心的問題，三不五時就發獎金，很多人搶著進這個行業。

那時候當然也有「外購劇」。先流行港劇，再來是日劇，不管是什麼劇都有一定的觀眾。但那時候電視台是很願意自己拍戲，因為拍自製戲收益蠻不錯的。而且，後來日劇進來的時候有所管制，不能進八點檔。（按：這應該是指2007年，由於無線三台播放外購劇比例極高，演藝人員覺得嚴重影響生計，群起抗議。在新聞局協調下，無線台達成八點檔不播外劇的協議。）

其實在《廣播電視法》中針對無線台一直有自製率的規範，還規定到70%。但是沒有規定類型，所以無線台光自製新聞，就輕鬆達標。有線台就沒有類似的規範了，因為有線台先是用節目類型在分類。比如說電影台，自製率的意思是要都播國片嗎？還有像那種日本台，它全部都播日本來的節目，原本是境外媒體不合法，後來也是某年修法讓這樣的境外頻道在一定管制下合法化。總之，有線台過去對自製是沒有規範的。

所有的規範對於電視台的約束力是由於每兩年要交一次營運報告給新聞局（按：2005年通過《國家通訊傳播委員會組織法》後，功能幾乎都移轉給現在的NCC）。還有每六年一次的換照，電視台只怕主管機關不續照。但這麼多年來，我印象中也只發生一次不續照，而且鬧得很大。我印象很深刻，那家電視台的主播還在節目上對觀眾說：這是我們最後一天播出。

不過，後續有很多抗議活動，主要是輿論認為這次不給執照是因為政治因素，政府不該讓公權力介入媒體。（按：這指的是2005年的換照事件。當時停了七個頻道，其中六個是因為內容過於情色，沒有爭議。但「東森新聞S台」被媒體界認為是因為新聞內容不利於當時的執政黨，才遭到停照。）

問：去年開始實施的「黃金時段自製率與新播率」政策可能帶來什麼影響呢？

答：2017年1月8號開始實行的《無線電視事業播送本國自製節目管理辦法》及《衛星頻道節目供應事業播送本國節目管理辦法》，其實就是分成無線台和衛星台（就是有線台）來規範自製率和新播率。從前面的討論我們知道，規範自製率不是新鮮事，過去就有，還到要70%。現在是多規範了黃金時段，也就是晚上8~10點這段時間，戲劇自製率要到50%。所謂50%的計算方式是按個別頻道，不似以前按整個電視台算。另外，它還多規範了一個新播率，就是節目要在所有無線電視頻道裡面第一次播出。

再來是衛星台，衛星台的規範又不一樣，特別是衛星台分的節目類型比較多，就是兒童和電影。NCC打的如意算盤就是他們說的：這樣規範下來之後，本國自製節目的新播時數可以達到每年13,870小時。

我覺得接下來可以做一件事情，應該去查一下現在各家電視台開始動了沒有？比如說台視、中視、華視和民視，它們準備今年要做多少時數的節目。像2016年的統計，我們可以發現無線台裡的台視和民視根本沒有因應的問題，這兩台八點檔的自製率都到100%，中視也有七成左右，要注意的是華視，自製率比較偏低。

至於衛星台，三立根本早就全自製，但其他像是八大或東森就要小心。

問：哪幾家受到的衝擊最大呢？

答：我們分從個別電視台來看，台視本來就很少買外劇，他們會購片，但都是買什麼奧斯卡頒獎典禮等。前幾年也都有賺錢，但這兩年又稍微賠一點點，基本上台視的策略還蠻有趣的。他們老闆很厲害，叫作黃崧。是先把非凡財經台做起來，再買下台視。

至於民視早就是本土全自製的模式，連廣告商都是他們自己，永遠立於不敗之地（按：這指的應是民視在鄉土劇中置入販售各種產品，像是雞精等）。台視有一陣子也想要走民視本土長劇的路線。他們兩個自製劇──《天若有情》和《加油！美玲》基本上也採用這種方式，只是沒有民視成功，你看民視一檔都播這麼久。

但這種本土長劇都是棚內作業的戲，你們可能不清楚棚內作業的戲和單機外景不太一樣。像民視的《春花望露》、三立的《甘味人生》，就是棚內戲，他們的作業方式是這樣：劇本當天寫出來，演員晚上十二點拿到本子，走位一遍就開始拍戲，即寫即拍。通常是半夜兩點拍，拍完後隔天早上剪接，再配音樂，第二天晚上就播。

但像台視這部《700歲旅程》，就是單機在外面拍，全外景。特別提一下《春華望露》這部戲，民視很聰明，第一集一定很多外景，拍得非常精緻，精緻的幾集拍完之後就開始進棚內。後來當然也會有一些外景，就是有路，有街上買東西，或者百貨公司等，他們可能就去街上走一走。像三立，大部份的時候都是在三立樓下的走廊，或者是旁邊的公園拍攝。

拍外景除了找場地麻煩外，要知道借場地很貴。今天比如借一個教堂拍結婚，搞不好一天五萬塊，類似這樣的，如果還要借一個辦公室，還是一個雜誌社，一天搞不好五萬塊、七萬塊這樣花，是一天哦！租場地真的很貴，所以後來這些電視台寧願都在棚內作業，把布景做得精緻，或者就是在路邊拍戲。所以你們注意看，很多這種本土自製戲都是在棚內拍，就是整個攝影棚裡切割成好幾個景，這邊是主角的房間，那邊就是辦公室。

外景相較棚內戲來說，成本高多了！有一些中國的戲，比如說《花千骨》，每集搞不好就是1500萬台幣的製作費。它們在外面就三機作業，比如說這場戲是我們幾個在演，那就是一機拍你，一機拍他，然後一機拍大家。多機拍的好處是好剪，如果說是單機拍，我是拍單一畫面再做搭配，至少是多三倍的時間在作業。

問：這與大陸劇不同嗎？

答：大陸劇很肯出臨演，就走來走去的那種。因為中國大陸有幾個大型片廠，是整個城市的人都在為這個劇服務。要找臨時演員，就一卡車一卡車載來；要縫戲服，會有一整條街都是裁縫店，專門做道具、衣服。你在那邊拍，什麼事情都有人幫你做事。因為整個戲劇市場規模已經出來，片廠附近居民會自主性地賺這個錢，整個都工業化了。

問：那新播率會有不同的影響嗎？

我覺得自製率真的對電視台而言不會是太大的問題，真的有影響的是「新播率」。

要振興影視產業，可能規範「新播率」就有幫忙，因為它確實要求電視台做新的東西。以前沒規範新播率時，電視台很敢做的事就是重播，比如說一個戲從三月開始播，播完以後可能九月再重新播一次。

但要「自製新播率」喔！如果是自製率和新播率拆開來看，為了滿足自製率就多買台劇；為了滿足新播率就多買外劇做台灣首播，這樣大家還是沒新戲可拍。

最後還有一個問題是，就算有新戲拍，但是拍什麼樣的戲？現在電視台給的製作費用不太可能增加，但制度規範後，拍的量要增加，那會拍出什麼戲，令人擔心。

問：黃金自製率實施後，您覺得到底哪些電視台受益？哪些電視台沒差？哪些電視台倒楣？

答：原則上電視台還是撐得非常辛苦，其實大家都互相地剝削啦！受益的話大概是工作人員肯拼就會有錢，願意在半夜拍戲的。

台灣現在的現象是一部自製劇好幾個頻道都有播，反正自製率是按整個電視台算。像東森其實有開始自製一些劇，不過看2016年的資料，東森戲劇台八點檔還是整個都是韓劇。現在NCC規定自製率用頻道算，不能整個家族算。但電視台廣開頻道是為了從系統業者那裡分更多的上架費和方便和廠商談廣告。

每多佔一個頻道，上廣告就更好談。電視台都跟廠商說：可以幫你搭我們家族的頻道。如果只有單一頻道，廣告商就會覺得廣告效果不好，這就是為什麼前幾年這些無線台聯名希望趕快修《廣電法》，讓每個無線台再增加兩個頻道（按：無線台增加頻道是為了談廣告，因為無線台按規定不能從系統業者收取上架費）。

這些電視台都是傳統的思維，認為多兩個頻道就多兩個平台，可以再多收廣告，把頻道當作通路在用。可是沒有content還是一樣，你們去注意像中視、華視所謂的數位無線台在播哪些節目，就能看到還在播《歡樂一百點》、《周末派》那種我們小時候看的，幾萬年前的節目都還在播啊！電視台是說這些經典節目可以一看再看，可是那就沒有新內容啦。

問：黃金自製率的受益者與受害者各會是誰呢？

答：我認為願意拍新的東西，別的電視台就會買嘛！像三立有一堆自製，別台應會很願意買。或者你也可以說他們是沒差的，像台視和中視應該也沒什麼差別，2016年都有過50%了。

華視就比較辛苦，他們這種台，就看策略怎麼走。他們沒辦法去拉出自製戲劇線，一年365天，扣除五、六、日，實際播戲的就是週一到週四，再除以二，一年大約150天要播自製戲劇。

我想他們也不會是多找幾個製作公司來消化掉，而是找做事有效率，最好還自己養著一些演員，有專門會操作這種長劇類型的製作公司，這樣才省成本。第一演員絕對到位，第二個故事可以隨便寫。

反正，電視台就是出錢找家影視傳播公司製作，但還是掛電視台的名義。一切都是由影視傳播負責call人、call導演、call編劇和call演員。電視台只看劇本，製作費也是固定，不會因為現在要多點自製時數就多給錢。搞不好電視台還會這樣想，反正都給你製作公司100集了，他們應該賺少一點，每集少一萬。也就是製作費總額一樣，但本來要播一小時的劇，從明天開始改成兩小時，反正劇本每天改，寫長一點就好，慢慢地再延長為每天播兩個半小時。

如果時數算下來還是不夠自製率50%，那隔天開始改成每天製作三小時，拍鬆一點。電視台就是這樣子墮落的，民視跟三立最競爭的時候，真的每天晚上播三小時，從八點播到十一點。戲鬆，每個故事都會拉很長的線。比如說《嫁妝》是三個女人的故事，他們又有親家，就是六個家庭。所以六個家庭就分別有故事線，你家演完、演他家，他家演完、演下一家，下一家演完、換那一家，其實三小時很快就拖完了。這就是山不轉、路轉。原則上，我很擔心，政府規定黃金自製率這件事，可能會拖爛戲劇品質。因為電視台沒有相對應的製作費用來自製這麼多時數的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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