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動員到部署：談文化資源價值創造的管理【王佳瀅】

作者：王佳瀅｜國立政治大學科技管理與智慧財產研究所科管組博士研究生。
研究興趣：科技管理、地方創生、文化興業（cultural entrepreneurship）

 

文化資源的價值，往往深藏在歷史與地方特色之中，它們像是被歲月雕琢的寶藏，等待著被精心發掘與重新賦予意義。隨著全球化浪潮的推進，各地文化資源的獨特性不只未被掩蓋，反而成為突顯在地性的重要資產。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文化資源的管理逐漸成為地方發展與文化創新的重要課題。在這之中，動員、協調與部署成為文化資源管理的核心策略，透過這三大過程，我們可以將文化資源從潛在價值轉化為顯性價值，實現經濟、社會與文化的多重效益(Sirmon, Hitt, and Ireland, 2007)。

動員：尋找文化資源的價值根基

文化資源管理的首步，在於深入理解地方特色並找出核心價值符號。這一步既是文化價值的挖掘，更是讓文化資源從「潛力」轉為「資產」的關鍵。普羅旺斯的薰衣草田就是一個成功動員文化資源的經典案例。這片地區的管理者不只將薰衣草田視為景觀，更賦予其象徵意涵。普羅旺斯政府在動員薰衣草資源時，緊密連結其傳統農業背景與當地的悠久香料產業，組織每年7月的普羅旺斯薰衣草節（Fête de la Lavande），活動包含表現農業成績、薰衣草手作坊、香氛設計工坊以及薰衣草田夜間露營等，讓遊客在節日中身臨其境地體會薰衣草的香氣及其背後的鄉土情感。這不只讓普羅旺斯的薰衣草田成為全球知名的「紫色仙境」，更為當地每年帶來上百萬歐元的觀光收入，證明動員策略在創造經濟價值上的巨大潛力。

荷蘭的風車和鬱金香也堪稱動員的典範。每年春季，荷蘭的庫肯霍夫公園（Keukenhof）會舉辦為期8週的鬱金香展覽，吸引全球遊客前來參觀。這場展覽並非只是簡單地展現花卉，還將鬱金香的栽培技術、花卉設計與藝術美學結合，形成一種文化體驗。在鬱金香展覽的開幕典禮上，荷蘭王室成員通常會親臨現場，並介紹荷蘭的花卉農業發展歷史，這種安排進一步強化荷蘭作為花卉大國的形象。這些案例都表明，動員策略不只能讓文化資源成為旅遊吸引點，還能成為一國農業和工業成就的象徵。

動員策略的巧思：從靜態到動態的轉換

動員文化資源的巧思，在於賦予靜態的文化元素活力，使它們在當代社會中具備吸引力。例如，日本金澤市的傳統工藝例如加賀友禪染（かがゆうぜん）和九谷燒陶瓷（くたにやき），經過當地文化推廣團體與市政府策劃，成為現代生活中的新潮產品。金澤市的石川傳統工藝村便是此策略的成功案例之一，該工藝村由政府主導，邀請當地工藝師與年輕設計師合作，推出多種結合傳統工藝的家居用品與裝飾品。這樣的創新設計保留工藝的歷史性，還增添現代美感，讓加賀友禪染的布料成為時尚界的設計元素，九谷燒陶瓷也從只用於典禮的器皿擴展為居家飾品。動員過程不只讓文化資源得以重生，還讓這些資源成為年輕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協調：跨界文化資源的和諧化

動員完成後，協調策略的核心在於如何將多元文化資源統一，進一步強化其整體價值。巴塞隆納的聖家堂（Sagrada Familia）便是一個經典案例。這座由建築師安東尼·高第（Antoni Gaudí）設計的教堂，除了因為獨特建築風格而聞名，還是巴塞隆納文化資源協調策略中的核心。自從1984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遺產以來，聖家堂的保護與維護工作由政府和多個文化機構合作進行。巴塞隆納的市政府與藝術學院協調合作，設計高第藝術之路（Gaudí Art Route），該旅遊路線涵蓋聖家堂、米拉之家（Casa Milà）及古埃爾公園（Park Güell）等高第作品。此路線透過將高第的多件作品串聯，形成一條藝術文化之旅，提升各景點的吸引力，增加當地的經濟收益。

協調策略不只在大規模的城市規劃中展現價值，在社區的文化資源管理中同樣能發揮作用。以日本京都的祇園祭（ぎおんまつり）為例。祇園祭是日本最著名的傳統節慶之一，起源於9世紀，發展至今已有千年歷史。京都市政府與當地企業、社區居民協調合作，每年舉辦祇園祭並設計豐富的活動，包括盛大的花車巡遊、傳統服飾秀及手工藝展現。協調運營不只能保證祇園祭的原始與真實，還增強當地居民的社區歸屬感。京都透過協調祇園祭，成功將宗教、傳統藝術與當代商業結合，為當地每年吸引上百萬遊客，推動京都的文化產業。

協調策略的巧思：文化的跨領域融合

協調的價值在於其促進跨領域融合，使文化資源的價值得以擴大。我們可以藉美國紐約哈林區（Harlem）的文化資源協調例子來看。哈林區以其豐富的黑人文化而聞名，擁有深厚的爵士音樂傳統和多彩的黑人藝術。在紐約市政府的協調之下，當地的音樂劇院、博物館與當代藝術中心共同合作，每年舉辦哈林文化節（Harlem Cultural Festival），展演爵士音樂、藝術創作和歷史展覽。該節慶活動不只吸引眾多遊客，也使哈林區成為全美，甚至全球黑人文化的發聲。透過協調，紐約市政府讓哈林區的文化資源實現更廣泛的經濟與社會效益，成為當地經濟的重要推動力。

協調策略中的一大挑戰在於如何有效整合資源，建立各部門之間的信任。我們台灣的台南孔廟文化園區，也是一個協調文化資源的成功範例。該園區的建設是由台南市政府與多個民間文化團體合作推動，將孔廟改造成為集教育、宗教與文化活動為一體的場所。每年舉辦的孔廟文化節，融合傳統儀式、書法、古樂演奏和工藝品展示等活動，使孔廟成為當地文化資源的核心。該協調過程強化孔廟的文化地位，並進一步帶動台南的文化旅遊業，創造當地的經濟效益。

部署：運用文化資源的市場化

部署是文化資源管理的最後階段，也是資源創造實際價值的關鍵步驟。荷蘭的阿姆斯特丹（Amsterdam）成功將其運河與博物館資源部署到國際市場中，形成獨特的文化品牌。每年8月，阿姆斯特丹的運河節（Canal Festival）成為當地的一大亮點。運河節包含水上演奏會、燈光秀和藝術展覽等活動，吸引大量國際遊客前來參加。運河節不只幫助阿姆斯特丹提升文化資源的影響力，還帶動當地的酒店、餐飲和零售業的發展，讓運河文化成為當地經濟的驅動力之一。

部署策略的另一案例是泰國清邁（Chiang Mai）的文化手工藝品市場。清邁擁有豐富的手工藝傳統，如蠟染、銀器和木雕等。當地政府在市場部署上採取分步驟推進策略，首先成立手工藝合作社，保障工藝師的利益。隨後在清邁市內訂定工藝品週（Crafts Week），展現當地特色手工藝，並邀請國際設計師參與合作設計，提升產品的國際競爭力。該部署不只為手工藝品創造更大的市場需求，清邁也因此成為國際文化旅遊的熱門地點。正因為持續的部署策略，清邁的手工藝市場每年帶來數千萬泰銖的經濟收益，成為當地經濟的重要支柱。

部署策略的巧思：突破傳統的創新

部署文化資源的過程中，傳統的框架往往需要創新思維來破解。上海的田子坊是一個成功將傳統文化資源部署在現代社會中的案例。田子坊原為一片傳統的石庫門建築群，隨著城市化，曾面臨拆遷的風險。然而，在上海市政府和民間創意產業的合作下，田子坊被改造成為藝術家與設計師的聚集地，並吸引大批遊客。如今田子坊不只是當地的文化地標，還成為國內外知名的創意產業基地。田子坊的部署策略讓人看到如何在現代化的過程中保護並創新傳統文化資源，讓沈睡的文化成為城市活力的一部分，既保持歷史風貌，又為當地經濟帶來可觀收益。

回顧上述，動員、協調與部署三者構成文化資源價值創造的過程。動員讓文化資源從隱性變為顯性，賦予吸引力；協調是將各資源整合，實現跨界融合，增強資源的綜效價值；而部署則是將這些文化資源推向市場，在實際應用中創造經濟與社會效益。這些策略在普羅旺斯、阿姆斯特丹、金澤市等地的成功案例裡都可以見得文化資源在當代社會中展現多樣價值。

草悟道的文化資源管理

在台灣除了上面談到的台南孔廟，台中的勤美草悟道也熟捻於文化資源管理，有相似的動員、協調與部署歷程，以下分三點依序討論。

第一，動員本土藝術與文化符號，提升地方認同感。草悟道的動員策略聚焦於當地的藝術與文化符號，藉此加強該區域的文化認同。例如勤美術館，不只展示現代藝術作品，還經常策劃具在地特色的展覽，像是2020年的台中街頭藝術展，邀請本地藝術家參與創作，將台中的街頭風格、地方故事融入藝術作品之中。此活動透過動員當地藝術家，將本地的文化符號具體化，使之成為吸引力資產，讓遊客感受到草悟道作為台中文化中心的地位。該動員策略增強台中居民對草悟道的認同，也賦予草悟道一種具有視覺衝擊力的文化象徵。

第二，協調文化活動與公共空間，提升社會凝聚力。草悟道運用協調策略，結合文化活動與公共空間，加強社區凝聚力和社會資本。例如勤美定期舉辦的市集活動，也可以視為一種協調活動，草悟道成功將不同社群資源（本地手作藝術家、設計師和農民）整合於一處，形成共享的文化空間，讓居民和遊客都能互動。市集活動不只促進當地小型創作者的經濟收入，還使草悟道成為居民心中的「城市客廳」，強化草悟道區域內部連結。該協調策略增強社會凝聚力，也強化草悟道的文化價值。

第三，部署國際文化品牌，吸引全球視野。在部署策略上，勤美集團積極將草悟道打造成為具國際影響力的文化地標。例如草悟道曾引進法國知名藝術家Xavier Veilhan的雕塑作品，展示於草悟道的廊道上，形成一個與國際接軌的文化場域。另外還有像爵士音樂節，勤美集團自2003年起每年十月舉辦，至今已成為台灣最具規模的爵士音樂節之一。每年引介來自世界各地的知名爵士樂手和樂團參與，為市民和遊客帶來多場精彩的音樂演出。活動期間，除了音樂表演外，還設有市集、美食攤位和藝術展覽，營造出濃厚的文化氛圍，成為草悟道秋季的代表文化盛事。

類似於這種引進外部文化資源的部署策略，草悟道蛻變為不只是在地居民的文化空間，還是吸引國際遊客的文化景點。無論是Veilhan的作品，或是國際爵士樂手及樂團，都增添草悟道的國際藝術氛圍，並且借助其全球知名度，讓草悟道成為國際文化交流的知名地區。該部署提高草悟道在國際市場中的能見度，還有效地運用國際品牌，提升地方文化資源的價值，草悟道也就成為融合在地文化與國際視野的代表。

洞見：地方特色出發，再追求潮流

綜合上述，我們可以從理論與實務兩方面有啟發。首先從理論啟發的角度來看，聚焦文化資源如何在地方經濟與文化建構中成為影響關鍵，是一大重點。草悟道的案例中，從動員當地藝術家及在地文化符號來看，說明若要動員文化資源，不只是單純的文化展現，而是一種深化在地認同的過程。此過程揭示文化資源理論的一個核心，即文化資源的動員應包括「賦權」與「再創造」的功能，使其不只是靜態符號，更成為凝聚地方意識與強化社區歸屬感的工具。協調策略則進一步說明文化資源如何跨越單一領域，草悟道的案例中就是在公共空間中創造更強的社會凝聚力。這表明，文化資源在多方利益相關者的協同下，能夠形成一種「文化聯結場域」，成為該地區中居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最後，部署策略的理論啟發，則可以從草悟道引進國際元素來看，不只能夠提升地方品牌的知名度，更可建立與全球文化脈絡的聯繫。這代表著文化資源不只是地方的象徵，它們可以透過國際合作及全球共享，在多元文化交流中形成具有全球認可度的地標形象。

在實務啟發上，勤美草悟道的動員策略提醒我們，在推廣地方文化時，不應只限於表面的文化符號展現，而應透過實際活動加強居民對地方的歸屬感，例如策劃「在地藝術展」或「文化主題市集」等活動，讓居民與遊客均可透過文化符號建立情感連結。協調策略則展現如何將公共空間從最常見的商業意涵轉化為社群交流的場所。市集活動、藝術展覽及社區活動的成功組織，表明「城市客廳」的概念可以藉由文化活動實現。至於部署策略的實務啟發，勤美草悟道提醒我們引入國際品牌和藝術家的重要性，透過與知名藝術家合作，使文化資源具備國際能見度，這種模式也適用於其他地方的文化資源管理。透過引進具有全球知名度的文化元素，當地文化資源不只能夠在地化，也能在全球範疇中被更廣泛地認可並推廣。

隨著全球化和科技進步，文化資源的價值創造方式必然也會隨之變遷，動員、協調和部署的策略或將迎來新的發展。透過不間斷地創新與靈活應用策略，文化資源未來將不只是作為表現區域特質的工具，更有可能成為地方發展和全球文化交流的重要橋樑，為當地經濟與文化持續注入活力。

參考文獻

Sirmon, D. G., Hitt, M. A., and Ireland, R. D. 2007. Managing firm resources in dynamic environments to create value: Looking inside the black box. 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 32(1), 273-292. https://doi.org/10.5465/AMR.2007.23466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