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物建構：談連結文化與身份認同的價值【王佳瀅】

 

作者：王佳瀅｜國立政治大學科技管理與智慧財產研究所科管組博士研究生。
研究興趣：科技管理、地方創生、文化興業（cultural entrepreneurship）

 

人們的日常生活中，物件無處不在，然而這些物件所承載的意義卻遠超其本身的物質屬性。Miller (2009)主張，物質文化本身的價值在於承載的人性意涵，而非純粹的物質享受。這些物件讓我們不只是在使用產品，更是參與文化，延續某一種價值，並與他人建立無形的情感聯繫。透過物件的象徵意義和文化內涵，我們能更好地理解個人身份與社會結構的交織，並在其中尋找到生活的核心意義。因此，物件成為社會中連結個人與群體的無形橋樑，讓我們的生活更加豐富、意義深遠。

物質文化：人類經驗與社會結構的核心

物質文化（material culture）的概念很常容易讓人誤解為是物質主義，但實際上，它所強調的是人們如何透過日常生活中的「物件」來建構身份、社會關係，並在其中尋找情感寄託。這些物品並不只是冷冰冰的物質存在，而是情感、記憶和社會連結的容器。換言之，物質文化，亦即透過物件本身的文化意涵，成為我們理解生活的核心。正如Miller在《Stuff》一書中所言，物件不只是實用之物，而是承載著人類社會結構、歷史傳承與情感的有形載體。

舉例來說，丹麥品牌Bang & Olufsen的音響設備，對顧客而言早就超越一種消費性電子產品。這個創立於1925年的品牌，以其極簡優雅的設計和出色的聲音表現聞名，尤其是其經典的Beoplay和Beosound系列，不只成為音響愛好者的夢想，也是一種品味和生活理念的標誌。每一款Bang & Olufsen的產品背後都蘊含著丹麥設計的極致思維，尤其是在音質與設計的協調中，使用者能感受到設計者對他們生活的尊重。這些音響不只是為音樂而存在，而是讓人們感受日常生活中的美學。該物件在使用者心中成為具象化的生活追求，無形中建構使用者的生活哲學與身份，這便是物質文化的核心價值。

Bang & Olufsen的產品同時也是丹麥簡約設計美學的代表，當我們看到這些產品時，無論是其鋁製外殼的質感還是無懈可擊的聲音體驗，在在都蘊含著品牌的設計理念和對敬重音樂的情懷。透過這些物品，Bang & Olufsen不只向使用者傳達丹麥的設計哲學，也讓消費者成為該文化的傳承者和見證者。因此，物質文化並非純粹的物質追求，而是一種透過物件延續文化價值，並豐富人們的生活經驗與追求社會認同的過程。

情感寄託：物件的非物質價值

我們現在明白物質文化中的物件，除提供基本的功能外，還能成為我們情感的寄託。但究竟這些原本素昧平生的物件是如何引起我們情感的共鳴？許多物品的價值在於它與我們的生活經歷、回憶緊密相連。該物件成為我們記憶的象徵，即便其本身的物質屬性已過時或不再具備功能性，它們仍然因其所承載的情感意涵而具有無可替代的價值。

一個值得參考的例子是瑞士老牌製錶廠Baume & Mercier（名士表）。這個品牌專注於製作具有高品質和情感意義的機械表。Baume & Mercier的手錶往往成為特定時刻的紀念品，無論是畢業、結婚或重要的里程碑，這些手錶都成為見證人生重要時刻的「無聲夥伴」。以其經典的Clifton系列為例，這個系列專為珍貴瞬間的見證而設計，其精緻的刻字服務讓每一枚手錶都能承載獨特的情感意義。

一名顧客曾在受訪時提到，為紀念父親，他在父親離世後特別定制一枚Clifton手錶，手錶背面刻有父親的姓名和離世日期。這枚手錶成為父親形象的延續，也成為顧客情感的寄託。正因如此，這款手錶的價值遠遠超越其物質的屬性，成為個人記憶與家庭歷史的延續，該情感連結讓物件成為獨特的文化資源。

這些個人化的紀念品之所以被視為寶貴的文化資源，正是因為它們不只是物質的存在，而是我們情感的延伸。這些物件成為生活中重要的「情感伴侶」，在歲月中無聲地見證著我們的成長與變遷，讓我們的記憶和情感得以保存和延續。

文化象徵：物件的社會功能

文化資源的意義不只在於個人情感，它們在集體文化中同樣具有特定的社會功能。這些物件不只是在儀式或活動中的物品，更在使用和傳承中強化其文化意涵，成為人們身份認同的一部分。例如，在墨西哥每年11月的亡靈節（Día de los Muertos）就是一個代表性例子，節日期間的象徵性物品，如糖骷髏（calaveras）和鮮花裝飾，不只是節日的裝飾品，更代表對已故親人的懷念。

亡靈節中的糖骷髏是墨西哥文化中的一個重要象徵，它不只是糖果，而是一種象徵死亡與生之輪迴的文化符號。這些糖骷髏被細心地雕刻、裝飾，象徵對亡者的尊重。人們在製作糖骷髏時會特意加入個性化的元素，甚至會在糖骷髏上寫下逝者的名字，讓它成為一種個人化的悼念方式。在節日期間，墨西哥家庭會聚集在一起製作和擺放這些糖骷髏，紀念那些已逝的親人，這種物件在儀式和文化背景中被賦予深厚的社會意義。透過這些象徵性物品，亡靈節成為墨西哥文化中連結生者與逝者的重要活動。

亡靈節的這些物品，透過多年的重複和傳承，已經超越單純的物質價值，成為一種具有社會功能的文化資源。該文化符號幫助人們在社會生活中建立起共同的記憶，並強化文化的集體認同。物件在儀式中的使用，讓個人與家族的聯繫更加緊密，個人也能為文化傳承貢獻，並幫助個人更好地理解並融入集體文化之中。

市場經濟：文化資源的顯性價值

從市場經濟的角度來看，文化資源的價值往往可以更具體的感覺到。這些物件的經濟價值不只來自於它們的象徵和情感意義，也可以透過市場需求、稀缺性和品牌效應進行經濟轉化，成為具有商業價值的資產。例如，英國的豪華皮革品牌Smythson，自1887年創立以來便以製作精緻皮具和文具聞名。他們的每款產品都有獨特的手工製作標準，並帶有專屬的個性化服務，這使得Smythson產品在市場上擁有高度的稀缺性與辨識度。

Smythson的顧客涵蓋範圍很廣，包括英國皇室和好萊塢明星等名人，限量且定制化的皮具產品成為文化資本轉換的代表作。Smythson經典的「Panama日記本」便是例證之一，這款手工製作的日記本被稱為「手中便於攜帶的工作室」，輕便、經久耐用且可以個性化設計等特色，都讓這本日記本備受追捧。可以看到手工藝和個性化設計都使得它成為使用者的身份象徵，增強品牌的市場價值。

此外，這些產品的經濟價值還透過品牌效應逐漸增值。Smythson透過提供高質量的產品，將文化資源的象徵意義轉化為商業價值。例如，每一款日記本的封皮都可以刻上使用者的名字或標語，該設計賦予產品獨特的個性，使得消費者在使用產品的同時也表達自己的品味。這種文化資本的轉化過程讓Smythson的產品在市場上獲得更高的價值，並成為高端消費者的收藏選擇。

創新與應用：文化資源在現代社會中的靈活運用

若認為文化資源的價值限制在象徵和情感層面，那就太狹隘了。拓展價值的關鍵，在於透過創新和應用來適應現代市場的需求。例如，義大利著名家具品牌Moroso的產品就是結合傳統工藝與現代設計的範例。Moroso創立於1952年，以創新的設計但同時兼顧傳統手工藝的本質而聞名。他們的產品既是家具，亦是藝術品，獨特的設計理念，為現代家庭提供文化與藝術的融合體驗。

從Moroso的「M'Afrique」系列家具最顯見，這個系列由Moroso與多位非洲設計師合作，以非洲傳統編織技術為靈感，結合現代設計元素製作而成。每件家具都是由非洲工藝師傅親手編織，並使用鮮豔的顏色和獨特的編織圖案。

Moroso的創新策略使得M'Afrique系列在國際市場上受到青睞，成為該品牌的代表作之一。透過該設計，Moroso成功地將非洲的文化資源轉化為具有高市場價值的產品，並創造出更為多樣的文化體驗。該系列產品將文化資源以創新方式呈現出來，消費者能共感非洲文化的深厚底蘊，原本被埋沒的文化資源也夠在現代社會中找到全新的價值與意義。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確認文化資源的價值是一個多層次的動態過程。從象徵意義到情感寄託，再到經濟轉化與創新應用，文化資源在現代社會中扮演著多重角色，既為人們的情感提供支持，也成為身份認同的象徵，並在市場中獲得經濟價值的表現。無論是Bang & Olufsen的音響產品、Baume & Mercier的手錶，還是Smythson的精緻皮具和Moroso的M'Afrique系列家具，這些物件都表現出文化資源的深層次價值，成為現代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未來，隨著文化資源的不斷發展與應用，目前的應用策略絕對還會再變遷。我們需要持續探索如何在保留其核心價值的前提下，創造更多符合時代需求的創新應用，讓文化資源不只在象徵層面上發揮作用，也能在市場中找到新的立足點。透過這些物件，我們不只在追尋一種生活方式，更在重溫歷史、延續文化，為未來的文化價值創造更多的可能性。

草悟道的物質文化應用

那麼草悟道在現今發展上，目前掌握了哪些物質文化的應用策略呢？我們可以透過以下三點來看。

第一，從藝術裝置與沉浸式環境重新建構自我身份形象。勤美草悟道透過設置多樣的藝術裝置和沉浸式的環境，創造一個融合自然與藝術的公共空間，讓遊客能以更深層的方式體驗文化資源。其中一個令人驚喜的案例是「水霧森林」裝置。這是一個圍繞人工水霧系統而設計的自然沉浸式場景，結合樹木、流水與燈光，讓遊客置身如夢似幻的森林環境之中。該設計不只點綴街區的美學，更融合自然與藝術，讓民眾重新體驗草悟道街區。

在這裡，物質文化體現在「水霧森林」的整體設計裡，透過精心佈置的植物、水霧和燈光，讓人們可以從視覺和觸覺上體驗大自然，在現代都市的快節奏生活中尋找片刻的靜謐。這個裝置成為遊客與大自然的聯結點，遊客能體會到（或回想起）與自然共存的情感意涵，這也成為遊客重新自我身份建構的一部分：「我」成為一種回歸自然、與城市共生的現代都市人形象。

從社會功能來看，「水霧森林」成為一個放鬆與社交的公共空間，吸引家庭、朋友和情侶在此聚集，交流和拍照留念。該設計強化草悟道作為都市綠地的社會功能，使該街區不只是一個景點，更成為人們情感交流的場域。這個沉浸式裝置的成功，也表現出草悟道如何透過將物質文化融入自然，達成轉換文化資本，賦予草悟道居民一種更有意義的生活方式和街區認同感。

第二，從活動增近情感寄託與社會連結。在此處舉辦的活動常帶有社群交流性質，例如，草悟道經常在露天場地舉辦「星空下的電影之夜」，這是一項結合文化與情感寄託的活動。該活動以放映台灣電影和經典國際影片為主，讓遊客可以在草地上鋪開墊子，於自然環境下欣賞電影。露天電影院除了提供視覺享受，更讓觀眾得以回到電影誕生初期那種簡單又充滿魅力的氛圍中，活動帶給人們「看電影」這個簡單行為中所蘊含的社會情感價值。

這裡的物質文化體現在電影放映的裝置和場景佈置中，當觀眾在星空下觀看老電影或當代經典作品，電影畫面、背景音樂與草地上的自然環境共同構成一種特有的情感寄託。對許多觀眾而言，這些影片是回憶的來源，可能曾陪伴他們走過特定時期。透過這些影片，他們能重溫過去的情感，也與其他觀眾一同創造新的集體記憶。

社會功能方面，夜間電影放映活動發揮在建立「電影社群」，讓來自不同背景的觀眾得以在草悟道的露天空間中聚集，透過共享的文化資源形成社會連結。這些電影的放映成為文化資本轉換的一種方式，讓電影作品在特定的場域中得到重生，賦予它們新的文化價值，使草悟道成為一個自然場域，更成為人們共同重溫並創造文化記憶的場所。

第三，創意工作坊轉換文化資本為教育功能與經濟價值。草悟道定期舉辦「手作日」創意工作坊，提供民眾動手體驗在地手工藝的活動，例如藍染、木工、陶藝等。工作坊不只表現出手工藝品的製作過程，還讓參加者親身參與其中，學習製作技術和背後的文化意涵。透過這些互動式活動，草悟道成功地將在地傳統工藝文化轉化為一種新的文化資源，並在這個過程中建立文化教育與經濟收益的雙重價值。

在這個例子中，物質文化主要體現在工作坊所使用的材料和製作工具中，這些素材與技術承載台灣傳統工藝的歷史和藝術。藍染技術作為台灣傳統工藝之一，其材料和技法都帶有濃厚的文化意涵，參加者在學習過程中能夠體驗到古老技藝的魅力。實作過程中，參加者能了解這些工藝的歷史，也讓他們能夠藉由製作一件屬於自己的作品，建立對傳統工藝的情感連結。

社會功能方面，這些工作坊不只是一個學習的平臺，也為參加者提供交流互動的空間。當參加者一起動手操作、分享製作心得時，就已超越單純習得手工藝技術，手工藝也成為他們之間情感互動的載體。該工作坊活動幫助人們在體驗中培養對台灣文化的認同感，並建立一個文化交流的社群。

在經濟效益上，這些創意工作坊還帶動轉換文化資本。參加者完成的作品經常會成為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無論是藍染手巾、木工小物，這些物件既帶有文化的象徵意涵，又成為獨特的個人收藏品。這些文化資源在創意工作坊的場域中被轉換為經濟價值，促進當地工藝的普及與發展。勤美草悟道透過以上這些文化資源策略，將傳統工藝帶入現代生活，並在教育與經濟兩方面實現文化資源的價值增長。

洞見：讓文化資源連結情感，便能找到區域成長的力量

《Stuff》中對物質文化（material culture）的概念，聚焦描述物件在塑造人類生活中的深層影響，這種影響並非只出現在物件的實用性上，更重要的是其在情感、社會功能和文化價值上的多層次表現。勤美草悟道的文化資源策略與這個概念有深刻的共鳴，他們兩者皆在探索物件如何成為人們情感的寄託和身份建構的工具，並將這些物件轉化為具有社會與經濟價值的文化資源。勤美草悟道透過設置沉浸式的藝術裝置、舉辦夜間電影活動以及提供在地手工藝工作坊等方式，成功地將「物質文化」的價值注入街區。

對草悟道而言，從物質文化的理論也能對他們的未來發展有啟發。物件的價值遠遠超過物質層面，還包括其承載的情感意涵和文化象徵。該概念提醒草悟道在設計文化資源策略時，不只是設置藝術裝置或舉辦活動，這僅是表象的文藝活動。進一步的，應該要聚焦深層地思考如何讓這些物件成為人們記憶和身份的一部分。例如，設置「水霧森林」裝置不只是創造美景，還讓人們在此建立與大自然的連結，使人們在城市生活中重拾與自然共處的情感。

在實務層面上，物質文化的概念則提示，文化資源的價值可以透過活動與物件的設計轉化為更為具象的體驗。創意工作坊不只為人們提供手工製作的體驗，參加者還能夠建立對台灣在地文化的情感認同，並將文化資本轉換為經濟價值，推動地方產業的成長。這些策略表現出物質文化的多重價值，讓草悟道在文化資源的應用上不只是豐富街區的文化生活，也成為促進社區連結和經濟發展的重要力量。

參考文獻

Miller, D. 2009. Stuff. 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