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合法性門檻：談文化資源的角色與潛能【王佳瀅】

 

作者：王佳瀅｜國立政治大學科技管理與智慧財產研究所科管組博士研究生。
研究興趣：科技管理、地方創生、文化興業（cultural entrepreneurship）

 

合法性是一家企業能否在市場中生存與發展的根本性保障，特別對於新創企業而言，合法性是一張無形的「市場通行證」，它影響著企業能否獲取資金、吸引人才與建立品牌信任(Zimmerman and Zeitz, 2002)。然而，在許多狀況下要取得合法性，並非只有遵從既有規範這麼單純。因此文化資源的角色日益凸顯，成為構建合法性的過程中不可或缺的核心要素。本文將多個品牌案例為切入點，深入探討文化資源在構建合法性過程中的角色與運作機制，並討論能帶給我們什麼新洞見與啟發。

文化資源的價值基礎：信任誕生的起點

文化資源的本質在於能承載意義並連結特定文化價值。文化資源既可能是物質性的，例如地標建築或傳統工藝，也可能是象徵性的，像是品牌故事、地方歷史與文化習俗。在構建合法性的初期階段，文化資源往往充當「外部信任背書」，幫助企業快速獲取市場認可。

以法國奢侈品品牌Le Labo為例，品牌定位紐約市的城市文化，強調獨特的個性化體驗。創辦人Fabrice Penot和Edouard Roschi堅持小批量製作香水，並在每瓶香水的標籤印上顧客的名字，為顧客量身打造嗅覺記憶。此外，Le Labo 還透過開設香水製作實驗室，讓消費者親身參與香水的調製過程，增強品牌的真實性與可信度。這些策略為他們在當地市場建立合法性提供有力支持，與紐約在地的主流風氣相符，並且吸引注重真實性與個性化的消費者群體。

值得一提的是，合法性是新創企業克服新生劣勢（liability of newness）的關鍵資源，幫助新興企業彌補因缺乏歷史記錄與市場信任，而自然伴隨發生的信任缺口。從Le Labo 的例子可以看見，文化資源能夠賦予企業深厚的背景敘事，透過故事性連結大眾情感，讓市場更願意接受新品牌。對於初創企業而言，文化資源無疑是打開市場大門的有效工具，亦是讓消費者形成品牌信任的起點。

角色一：遵從策略中的文化資源適配

遵從策略（Conformance Strategy）是合法性建構中最基礎的一步，企業會藉由遵守行業規範與社會標準，將自身嵌入既有的市場結構。然而，當遵從策略融入文化資源後，其表現形式會變得更為多元且富有吸引力。

義大利高端家居品牌Poltrona Frau可以作為典型代表。該品牌以製作奢華手工皮革家具聞名，產品不只符合最嚴格的意大利製造標準，還特別注重皮革來源的文化價值。他們與位於馬爾凱地區的家族工坊合作，該工坊的傳統皮革鞣製技術廣為人知，傳承數百年，且這項技術已被歐盟認定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當Poltrona Frau進軍亞洲市場時，他們沒有只依賴歐洲的認證標準，而是在遵從認證標準之餘，還另外參與當地的高端設計展覽會，例如上海設計展，設置皮革工藝演示區，邀請當地匠人與品牌設計師共同展演，呈現他們品牌如何結合傳統技術與現代設計。

我們都知道合法性來源可能來自多個方面，包括政府認證、行業標準、社會價值觀與市場認知，但顯然文化資源在其中的角色尤其能顯著提升市場影響力。Poltrona Frau的案例揭示，文化資源能夠為遵從策略加強說服力，還能讓品牌形象深植入消費者的文化記憶裡。該策略結合規範操作與文化意涵，為合法性真正成為品牌價值的一部分打造基石。

角色二：操縱策略中的文化資源重塑

相比遵從策略，操縱策略（Manipulation Strategy）在合法性建構中具有更強的主動性與創造力。企業透過改變市場規範或重新定義符號價值，達到提升合法性的目的。該過程需要挖掘文化資源的潛力，並動態搭配其中的符號價值與市場需求。

丹麥的室內植物品牌 PlantBox是一個值得深入分析的例子。創辦人Karen Madsen希望讓都市人在有限的生活空間中，也能連結自我與自然。

他們推出智能植物盒「Oasis」，內置感應系統，能根據環境條件自動調節植物的養分與水分供給。此設計降低養護難度，還打破室內植物依賴手動養護的傳統規範。此外，PlantBox的產品使用可降解材料製成，並與丹麥生態協會合作，確保所有植物均來自無農藥栽培的供應鏈。這使得他們的產品符合環保趨勢，還順道推動在市場中一種新型的永續發展路徑。在符號價值上，PlantBox緊密連結品牌與綠色生活方式，重新定義室內植物為都市人追求自然生活的象徵，而不只是單純的裝飾品。這些策略改變人們對植物產品的認知，並強化品牌的綠色創新形象， PlantBox也因此成為北歐市場中綠色生活方式的代表，從功能層面進一步延伸至文化層面，強而有力地鞏固自身的合法性。從PlantBox案例中顯見企業透過操縱策略重塑大眾認知，在取得合法性上的效益。但若要形成長期競爭優勢，就要再接著以創造策略擴展市場規模。

角色三：創造策略中的文化資源重組

創造策略（Creation Strategy）是一種顛覆性極強的合法性構建方法，企業會設計全新的文化符號與市場結構，創造出全新的合法性框架。該過程對文化資源的要求最高，不只需要重新組合現有資源，還需為其賦予創新意義。

澳洲戶外用品品牌Bellroy的例子就很引人啟發。他們將錢包從單純的功能性工具轉變為「輕裝上路」的生活方式象徵，結合極簡設計與高功能性，例如內置RFID防盜技術與護照夾層的Travel Wallet，滿足消費者對安全與便捷的需求。此外，附贈的旅行記錄卡增添情感價值，鼓勵使用者連結錢包與個人旅程記憶。在市場結構上，Bellroy 打造一個以「旅程」為核心的文化社群，透過「Simplify Your Journey」攝影比賽，讓使用者的冒險故事融入品牌敘事，優勝作品被印製於限量版產品包裝中，消費者也能與品牌一同創作。這種直接面向消費者、善用電商與社交媒體平台的策略，讓Bellroy創造一個超越傳統零售的市場新模式，消費者覺得新鮮，剛好是目標客群的社群，也會很樂於加入嘗試。關鍵是，合法性是會隨市場需求與文化變遷而變化的。但從Bellroy的策略中可以見到，善用文化資源來運作創造策略，便可能使合法性在動態環境中得以受到維護，還能持續深化。

合法性進階目標：進場後，成為一流

合法性存在門檻，文化資源能幫助企業突破門檻並加深市場影響力。以西班牙鞋履品牌 Camper為例，該品牌在國際市場初期憑藉「結合功能與設計感」的形象成功立足市場。但他們並未止步於此，當市場對環保與永續提出更高要求時，Camper結合西班牙農村生態文化，推出以再生材料製作的鞋履，並開展「Walk for the Planet」活動，邀請消費者分享穿著Camper鞋旅行環保故事。透過這些舉措，Campe突破環保意識的市場門檻，還加深品牌在消費者心中的影響力，很好的演示如何將合法性從「市場進入資格」提升為「市場領導力」。換句話說，我們可以明白文化資源不只有助於企業突破初期的合法性門檻，更能透過故事性與符號讓合法性從「市場進入資格」進化為「市場領導力」，拓展合法性能為品牌帶來的效益價值。

文化資源作為合法性建構的核心，要做到提供符號性的信任基礎，還要在策略執行中表現出動態調整與價值衍生的能力。無論是遵從、操縱還是創造策略，文化資源的價值都超越物質層面，能為企業在當下市場中立足，更能為未來的市場演化鋪平道路。從企業角度來說，文化資源作為從市場邊緣走向核心的關鍵動力也不容忽視，只要結合策動合法性的策略，必然會持續引領、推動企業在不斷變遷的市場中創造長久的競爭優勢。

構建草悟道的合法性：文化資源幫上什麼忙？

草悟道是以文化資源為核心，構建社群認同與市場合法性的創新場域。以下透過四點分析，說明勤美團隊如何在草悟道的經營中，文化資源如何作為合法性建構中的重要角色。

第一，以文化資源提升地方認同，強化合法性初期的信任建構。首先，勤美團隊優秀地表現出他們擅於深刻嵌入地方文化脈絡的能力。他們將台中特有的歷史元素轉化為可感知的空間敘事，獲取當地居民的情感認同，為草悟道的初期合法性奠定基礎。

其中典型案例是「勤美學Retro Town」活動，這是一場以台中舊城區為靈感的大型文化市集與展覽活動。活動呈現台中老城區的歷史記憶，並結合現代設計重新詮釋復古美學，並邀請在地藝術家一同創作，與居民分享故事。

這種策略對應於合法性建構中的「遵從策略」，即企業透過嵌入地方規範與文化價值，提升早期的合法性。勤美團隊並未只停留於符號化的表層呈現，而是深入挖掘地方文化資源，透過活動重建地方的文化符號，使草悟道成為地方集體記憶的一部分，讓當地居民對這片公共空間產生歸屬感，建立穩固的初期合法性。

第二，以文化資源突破合法性閾值，鞏固草悟道的長期生存能力。合法性存在閾值，企業必須達到這個門檻，才能穩定獲取資源並確保長期生存。草悟道的發展過程中，很值得一提的即是勤美團隊積極運用文化資源突破這個門檻，將草悟道從地方性場域推向具有國際吸引力的文化地標。

其中代表性例子是草悟道舉辦的「Invisible Layers 城市隱形圖層」展覽。該展覽以台中的歷史建築與都市文化發展為主題，邀請國際藝術家如日本建築師藤本壯介（Sou Fujimoto）合作，打造幾座代表台中未來城市想像的裝置建築，例如名為「交錯空間」的互動建築裝置，透過光影與空間結構呈現城市的過去與未來。

該策略對應於合法性建構的「閾值」的概念，勤美引入具有國際知名度的文化資源，讓草悟道在國際視野中提升認可度。高水準的合作擴大草悟道的影響力，讓他們在資源競爭中具備更強的優勢，得以晉升為地方文化與全球創意產業的交匯點之一，突破合法性的臨界點，進一步鞏固草悟道的市場地位與生存能力。

第三，以文化資源創造新敘事，動態維護合法性與市場吸引力。合法性並非靜態存在，而是一種隨市場需求與環境變化而演化的動態資源。勤美團隊理解這一點，因此持續以文化資源的創造性運用，為草悟道注入新的敘事與意義，保持他們在市場中的吸引力。

令人印象深刻的例子是「Slow Travel Slow Art」活動，這是結合慢旅行與藝術沉浸體驗的計畫。勤美團隊設計一條貫穿草悟道的「慢旅線路」，沿途設置多個沉浸式藝術互動裝置，並引入當地手作匠人與文化達人，提供現場工作坊與導覽服務。例如，線路中有一個站點「光之樹下」，參與者可以與藝術家一起製作屬於自己的手工紙燈籠，同時聆聽藝術家分享關於光與生命的哲學思考。

這種策略與合法性建構的「創造策略」相呼應，即企業透過設計全新的文化符號與情境，重新建構合法性框架。勤美的作法強化草悟道作為文化體驗場域的合法性，還吸引更多國際旅客與文化愛好者加入。此外，該動態維護策略，也表現出勤美團隊對市場變化的高度敏感性。透過不斷創造新的文化故事，他們讓草悟道保持「永不過時」的吸引力，確保他們的合法性能隨著市場需求持續演化。

第四，以文化資源挖掘合法性的多樣來源，拓展草悟道的價值層次。合法性並非單一來源，而是由多重面向共同構成，包括政府認證、行業標準、社會價值觀與市場認知。勤美團隊巧妙運用文化資源，讓草悟道能從多個層面獲取合法性支持，構建起更為多元且穩固的價值基礎。

代表性例子是「SoundScape 聲景計畫」，這是探索城市聲音的跨界藝術活動。勤美團隊邀請聲音藝術家與聲音生態學專家共同合作，記錄台中各處的城市聲音，並將聲音轉化為數位互動裝置，設置於草悟道的不同區域。參與者可以透過專屬的聲音地圖App，跟隨聲音的軌跡遊覽草悟道，感受來自城市的「語跡」。這項計畫從文化的多樣性出發，使草悟道作為地方聲音記憶保存者的角色更鮮明，也讓勤美獲得多重合法性來源。例如，開發聲音地圖獲得科技與文化部門支持，同時結合教育機構的聲音研究，並贏得正面社會價值觀，大眾十分認可他們對於保護城市文化遺產的努力，勤美團隊也能逐漸累積、擴大草悟道合法性的影響範圍。

從上述案例可以看出，文化資源在合法性構建中的角色是一種可以被動態運用的創新資源。勤美團隊深度挖掘地方文化記憶、突破合法性閾值、創造新的文化敘事與拓展合法性的多樣來源，除了構建草悟道的初期合法性，也讓這片街區成為能不斷適應市場需求、持續吸引關注的文化地標。

洞見：文化資源是持續強化合法性的不竭動力

在理論層面，我們明白透過文化資源，企業能以符號性、情感連結與敘事創新來重構合法性框架。特別是當市場環境或消費需求發生變化時，文化資源成為應對挑戰與突破閾值的核心工具。此外，草悟道案例也表現出合法性的多面性，勤美團隊有效結合地方認同、國際合作與社會價值，形成一種多層次合法性模式。這種模式為文化資源在獲取合法性的研究上提供豐富的實證，尤其是合法性如何隨資源與市場互動而進化的機制。

在實務層面，勤美團隊透過整合地方歷史記憶、國際藝術合作與創新的沉浸式體驗，讓草悟道超越傳統綠地場域的角色，成為能夠持續吸引人流、創造經濟效益與文化價值的區域。他們的策略作為也能成為其他區域創生的借鑒，特別是如何運用文化資源突破合法性門檻、維持動態合法性以及挖掘多元合法性來源等方面。

綜合上述，勤美草悟道案例揭示文化資源的價值在於能被不斷重新定義與創造，讓企業或區域的初生不只具備合法性基礎，更能在變化的市場與社會環境中保持競爭力與吸引力。並且，我們也從草悟道案例中看到文化資源作為合法性構建核心的可能性與潛力，並在策略實踐方面提醒我們，靈活運用文化資源與精準捕捉市場需求將是最大的兩個關鍵。

參考文獻

Zimmerman, M. A., and Zeitz, G. J. 2002. Beyond survival: Achieving new venture growth by building legitimacy. 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 27(3), 414-431. http://www.jstor.org/stable/41343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