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是工具箱【郭潔】

 

作者：郭潔｜政治大學科技管理與智慧財產研究所 112屆科管組研究生。

研究興趣：服務創新、體驗設計、航空產業

 

你今天用了文化嗎？
可能你會說，「啊我只是穿了件衣服、煮了碗泡麵、搭了捷運，不就是日常嘛？」但，你以為你只是在吃泡麵，其實你正在操作一整套文化工具，進行一場深層的行動建構。沒錯，就像 Swidler 說的——文化不是決定我們去哪裡，而是我們要怎麼走、拿什麼工具上路。

歡迎來到 Ann Swidler 的《Culture in Action: Symbols and Strategies》這本經典論文，她替我們翻箱倒櫃地整理文化的行李箱，發現裡頭根本不是一張寫好的人生劇本，而是一套 IKEA 式的組合包：有螺絲、有零件、有看不懂的說明書，但要怎麼拼，你自己決定。

文化不是告訴你「要」，而是給你「怎麼做」

傳統社會學家總愛說，文化決定了我們「想要什麼」，我們做這個、信那個，是因為文化早就把價值觀種在我們腦袋裡。好比說，你努力工作是因為你相信勤奮致富是一種美德，你結婚生子是因為社會告訴你家庭是人生的歸宿。

但 Swidler 不這麼看。她輕輕一笑，說：「不，文化不是那麼專制的。」她認為文化並不提供我們『終極目標』，而是提供一整套『行動工具』——你可以從中挑選、組裝，為不同情境打造合適的策略。

舉個例子，有人從小立志要成為律師，也有人三十歲才發現自己更適合當攝影師。兩者未必價值觀不同，但文化資源的取用方式大不同。有些人從小就熟悉如何「穿套裝、說術語、走法院」，這些不是天生會的，而是文化教會的「風格、技能與套路」。沒有這些，你想要當律師可能都會卡在第一關：「啊我連說服自己都不會，更別說說服法官了。」

所以 Swidler 說，文化就像工具箱，你得先看看裡頭有什麼材料，再來決定你要蓋房子還是做個盆栽。這些文化材料包括語言、儀式、故事、價值風格，甚至是我們「習慣怎麼說話、怎麼表現自己」這些小事，都可能變成策略的一部分。

你選擇的不只是風格，而是整套行動邏輯

讓我們來打開那只文化工具箱——裡頭裝的不是別人家的道德教條，而是自己用得上的螺絲與板手。

你曾經穿西裝參加面試嗎？那是一套儀式。你曾經在家庭聚會中默默不語？那是文化教會你的角色定位。你在街口早餐店總是點蛋餅加豆漿？這種選擇背後也是一種「日常慣性」，而慣性本身就是文化資源的一種形式。

Swidler 強調，文化不是讓你活得像被寫好的腳本演員，而是像一位手上有多套劇本的演員，能根據不同舞台即興演出。而你會選哪一套劇本？通常就是你最熟、最有把握、最能說出那台詞的那一套。

這種取用文化的方式，也說明了為什麼很多時候，我們不一定是因為「不想」而不去做某事，而是因為「我不會」。不是不想升遷，而是我不懂辦公室政治；不是不想脫貧，而是不知道如何切換那套中產階級語彙。這些東西，不是靠價值觀就能突破的，它們是文化工具的問題——有沒有、懂不懂、能不能用。

在不穩定的時代裡，文化開始直接干預行動

Swidler 特別區分了兩種文化時期：穩定時期與變動時期。

在穩定時期，文化是幕後工作人員，它提供各種可能，但不會強出頭。你熟悉的生活習慣、群體常態、價值默契，就是你行動策略的建材。這些建材彼此不一定一致，有時還會矛盾，但你照樣可以拼出一座自己的小屋。

但到了變動時期，例如革命、移民、宗教覺醒、社會運動等，文化就會跳出來搶戲。它不再只是工具箱，而是一整套「我來教你怎麼生活」的說明書。這時，意識形態、教條、明確的儀式，開始直接支配行動，因為人們正在重新學習如何生活。

然而這些「高調的文化」也不是永遠奏效，它們必須與社會結構互動，才能存活。Swidler 說得露骨：「不是哪個意識形態說得最對就會贏，是哪個最能生根、最能提供具體行動策略，才有機會留下。」

如何創造新價值？從文化資源

所以囉，當我們說要用文化創造價值，不是說要喊口號或寫核心價值觀掛牆上，而是問：你手上有哪些文化工具？你能怎麼用？讓我們舉幾個生活的例子：

一間咖啡店，若只是賣咖啡，它是功能型店家。但如果它能提煉出一套「日系簡約」、「白開水也能拍出文青感」的文化敘事，那它就是生活風格的提供者了。文化資源不在產品裡，而在那杯拿鐵所連結的故事與風格之中。

又或者，一場社運要成功，不只靠正義，更靠「能讓人參與的文化表達方式」。你讓人穿什麼、喊什麼口號、怎麼聚會、用什麼 meme——這些不是枝微末節，而是文化策略。如果工具箱開錯，行動就推不動。

甚至在個人層次也是如此。有些人擅長自我行銷，有些人善於與權威互動，有些人可以在陌生人面前自如開口，這些看似「個性」，其實是文化工具熟練度的結果。誰說你不能改？但那要花時間重學，這也就是Swidler 所說的「文化轉換的代價」：不是不可能，而是成本高。

我們的行動不是被文化牽著走，而是文化替我們準備了多種走法。你可以選擇要不要走大路、走捷徑、繞遠路、甚至開出自己的路。但前提是，你得先知道手上有哪些工具，然後學會怎麼用。

如 Swidler 所言：「文化不是塑造我們行動的終極價值，而是提供那些讓我們得以構築行動策略的材料。」

而我們每個人，都是那個一邊翻找文化工具，一邊敲敲打打、重組生活的手作工匠。所以下次別小看你那杯加珍珠少冰微糖的手搖，搞不好它不只是個飲料，而是一種文化行動的告白喔。

參考文獻

Swidler, A. (1986). Culture in action: Symbols and strategies.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51(2), 273–2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