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被拒稿，是你還沒學會問對問題【郭潔】

 

作者：郭潔｜政治大學科技管理與智慧財產研究所 112屆科管組研究生。

研究興趣：航空產業服務創新——體驗設計、情境實踐、情緒價值

 

一名研究生聽 Quy Huy 教授演講的醒腦紀錄

3月28號，初次聽到Huy 教授演講，我其實是帶著一點學術倦怠去的。質性研究在研究生社群之間，有如一條傳說中的窄路：走上去了，就要面對外界無數的質疑眼神、期刊冷眼，還有指導教授看似鼓勵、實則藏刀的「你可以再挖深一點」。但這場演講，讓我換了腦袋，也重整了提問的方向。在開始之前，我想簡單介紹一下這位給我學術當頭棒喝的講者。

阮貴輝教授是誰？不是傳奇，而是還在進擊

自 1998 年加入 INSEAD 以來，Quy Nguyen Huy （本應該叫做Quy-Huy Nguyen， 但是因為被人叫錯了，就一直錯下去了）教授一直是策略研究領域的先驅。他的研究關注企業變革、領導實踐與情緒動態，發表於《Administrative Science Quarterly》、《Academy of Management Journal》、《Harvard Business Review》等頂尖期刊，累積超過八十篇學術論文。他被斯坦福大學評選為全球商業與管理領域被引用次數最高的前 2% 學者之一，並以其對中層管理者的研究，獲 HBR 評選為「改變商業議程的十大構想」之一。

他的背景，也遠不止於學術。在進入學界前，他曾在北美科技產業任職二十年，歷經工程、行銷、財務與企業重整，擁有極為紮實的實務經驗。這樣一位橫跨理論與現場、學術與實務的學者，對於「如何發表質性研究」的洞見，怎能不讓人洗耳恭聽？

問題一：不是你不夠努力，而是你說得太無聊

Huy 教授開門見山地指出：高影響力期刊拒絕質性研究最常見的原因，不是因為你做得不夠多，而是因為你說得不夠新。他點出關鍵詞：「ITC：Insufficient Theoretical Contribution」。想像一下，評審打開你的論文，發現你透過二十位受訪者再次證明「信任有助團隊合作」或「文化多元有助創新」，他們心中大概只會浮現一句話：「那又怎樣？」

不是你研究的議題不重要，而是你沒有打開一個新的視角。你把舊的理論貼到新的場域，像是在重拍經典電影——只不過場景換了，劇情沒變，觀眾自然提不起勁。

Huy 教授提醒我們：質性研究的價值，不在於描述現象，而在於激發新的理論想像。不是有沒有做出發現，而是你提的問題，是否逼人重新思考某個熟悉的概念。

問題二：小問題再精緻，也難登大舞台

另一個讓我醍醐灌頂的提醒是：問題選得好，勝過方法做得巧。許多研究生（包括我自己）總以「這個議題我有興趣」為起點，但我們往往低估了問題本身的格局對研究貢獻的影響。值得一提的是，阮教授在簡報中還特別點破一個常見的誤解：發表的難易，其實與你使用什麼方法無關，而是取決於你如何使用資料、能否提出有趣的理論貢獻。他語重心長地說，自己也發表過量化研究，但從引用與學術影響力來看，真正長尾、深遠的文章，往往來自他的質性研究。

這不是在貶低量化，而是在提醒我們：方法本身不是創新的保證。關鍵在於你如何讓資料「活起來」，是否能跳出資料描述的陷阱，化觀察為概念、化經驗為理論。就像他說的，重要的不是你用了什麼資料，而是你怎麼用資料講出一個足以挑戰既有理解的故事。

這段話對我而言，是當天最沉重，也最啟發性的提醒——不再問「我有沒有蒐集到足夠的資料」，而要問「我是否賦予這些資料理論上的生命」。如果說質性研究難，那或許只是我們還沒學會讓資料說出真正動人的故事。

Huy 教授用一個比喻深得我心：一篇研究若只是填補文獻的縫隙，就像夜市裡的第三家麻辣臭豆腐攤——不是不好吃，但你不會記得它叫什麼名字。他鼓勵我們去面對那些「Big Management Problems」，也就是企業真正關心、社會高度關注的問題。像是：中層主管在組織轉型中扮演的角色？策略變革中的情緒張力？企業如何面對ESG的表裡不一？這些問題之所以難做，也正是因為它們難以歸納、難以量化、難以定義——但正是質性研究最應該勇敢切入的戰場。

問題三：別當孤狼，學術從來是對話而非獨白

我原以為寫論文是與電腦螢幕的獨處修行，直到 Huy 教授提出了「Triple-Impact Research」的概念。他強調，真正優秀的研究，不只要能發表，還要能教學，最好還能對實務產生啟發。阮教授也分享了他對學術價值的經典三角模型——ABC：Academic、Business、Consulting。他強調，一篇真正有價值的研究，不應該只停留在投稿與發表，更應該穿越學術象牙塔，進入商業實務與顧問對話的現場。

他說，Academic 是根基，Business 是情境，Consulting 則是回饋迴路。當你的研究可以在學術期刊上站得住腳，在企業現場說得通，在顧問工作中用得上，那你不只是寫了一篇論文，而是創造了一套活生生、有生命力的知識體系。這樣的研究不只是「能發表」，而是「值得活著」。他鼓勵我們，不要把學術當成封閉的目的地，而要把它當成思想流動的出發點，讓學術成為企業決策的隱形顧問，也讓現場經驗反哺理論的進化。

對於一個研究生而言，這番話無疑是打開了一扇窗：原來學術不是為了跑完發表的里程碑，而是為了成為社會知識的生產者。能夠做到 ABC，也許就是我們這代學者最值得追求的黃金標準。

要做到這一點，不可能靠一己之力。他鼓勵我們組成多元背景的研究團隊，從不同理論觀點出發，互相辯證與激盪。而這樣的合作，不只是分工，更是拓展你對研究本質的理解。文獻閱讀不再是過關斬將，而是一次次的「欣賞——批判——再創造」的循環。這不只是方法論，更是一種學術態度。

洞見：與其追求發表，不如追問「值得發表嗎？」

這場演講讓我學到最多的，並不是哪個期刊偏好什麼格式、哪種方法更有發表機率，而是學術的本質問題：你的問題，有沒有改變世界的潛力？當我們在深夜敲著鍵盤、自問「這樣寫能發表嗎？」的時候，也許該換一個更重要的問題：「這樣寫，有沒有值得被讀？」

Huy 教授的提醒，讓我在學術沙漠裡，不再只是找水，而是開始找水源。那是一種問對問題的能力，也是一種相信提問能改變世界的信念。下次再有人說：「質性研究很難發表啦。」我想我可以微笑著回答：「那是因為你還沒學會問對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