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願意為文化付多少【郭潔】

 

作者：郭潔｜政治大學科技管理與智慧財產研究所 112屆科管組研究生。

研究興趣：服務創新、體驗設計、航空產業

 

在一次公開演講中，一位經濟學家被問到：「請問你覺得莎士比亞值多少錢？」他微笑了一下，答：「可能比你家Netflix訂閱費再貴一點。」全場失笑，笑中卻也浮現一絲不安——我們真的能給文化貼上價格標籤嗎？

這個問題，David Throsby 在他2003年的經典文章〈Determining the Value of Cultural Goods〉中思考得比誰都認真。他不是要告訴我們文化值多少，而是要問：我們怎麼知道文化的價值？如果我們只看人們願意掏多少錢買票、買畫、買紀念品，我們是不是錯過了文化的靈魂？

讓Throsby帶我們走一趟文化的估價旅程，從岩畫走到詩集，從音符聽到國族認同，讓我們一起來發現：文化的價值，其實不只在票價裡。

岩畫、詩人與巴赫：你買的是美還是靈魂？

Throsby 起初對條件評估法（Contingent Valuation Method, CVM）頗感興趣。這套方法聽起來很有經濟理性：透過調查大家願意花多少錢支持某個文化資源，來推估它的價值。但他很快就發現，這就像問一個剛聽完交響樂的路人：「你剛剛聽完，願意付我五百元嗎？」對方要嘛付不起，要嘛根本不知道怎麼回答。

原因很簡單：文化不是泡麵，它需要時間熬煮、回味、理解。當我們在聆聽巴赫、閱讀《荒原》、凝視Kakadu 的岩畫，我們其實在與歷史、社會、神聖性對話。這些價值，無論再怎麼用CV問卷包裝，都無法「一次問清楚」。

於是，Throsby 為文化價值畫了一張五角圖，裡面有五種難以定價、卻至關重要的面向：

首先是美學價值。像巴赫的音樂，旋律中的對位與變奏不只是「好聽」，它是靈魂的建築學。你或許無法說清楚哪一段感人，但你知道那是心靈在共鳴。

接著是歷史價值。想像你站在澳洲北部 Kakadu 國家公園，凝視著一幅原住民留下的岩畫。你不一定讀得懂圖案的意涵，但你能感受到時間的重力，那是一種從祖先傳下來的神聖感。

再來是社會價值。語言是個絕佳例子。Throsby 提到法語對法國人不只是溝通工具，而是一種文化身分的象徵。你不說「baguette」，你就少了一點法國人的浪漫。

然後是精神價值。文化不是只有派對與藝術展，它也深植於我們的哲學、信仰、價值觀。當岩畫成為祭儀的載體、當詩句召喚靈魂的焦灼，那就是文化作為靈性容器的角色。

最後，是象徵價值。當我們說「莎士比亞屬於全人類」或「故宮是中華文明的見證」，我們其實不是在談文物價值，而是在說：「這是我們作為一個群體的證明。」

這五種價值，有的你可以在市場買到周邊商品、有的則存在你內心的深處，靜靜發酵。

文化不是蔬果市場：今天巴赫半價嗎？

Throsby 有個超迷人的比喻：文化資源其實有雙重市場。一個是實體市場，賣畫、賣票、賣CD；另一個是意念市場，在我們心中交易「價值」、「意義」與「記憶」。前者有統一售價，後者則永遠討價還價。

這就好比你在美術館買了一幅畫，花了兩萬塊。你以為你買的是「商品」，但當你深夜坐在沙發上，看著那幅畫浮現你童年的記憶、某段戀情或一場夢——那是你買到的「意義」。這個意義，在CV問卷裡找不到，在市場價值裡也不會顯示，但它真實得讓你落淚。

Throsby 對經濟學界下了溫柔卻堅定的質疑：若我們只看錢，就會錯過文化價值中最厚重的部分。他不反對經濟計算，只是提醒我們：「有些價值，不是用來交換的，而是用來保留、感受與傳承的。」

啟示：聽懂文化的聲音

一、價格不是價值，文化不是買賣。就像你不會因為免費就否定一首詩的感動，文化的價值存在於我們如何認識它、感受它，而不是它值多少錢。

二、文化需要時間，不是問卷填空。有些文化資源是「後勁型」的，要細細品、慢慢懂。如果我們只問當下的願付金額，就像問人「你第一次吃納豆覺得如何」，你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它的魅力。

三、有些價值，不為自己，而為群體。文化是一種「公共情感資產」，像是祖傳相本，不只是給你看的，更是整個家族、社會、族群的記憶容器。

下次走進博物館、聽交響樂、看劇場時，請記住：你不只是觀眾，你是文化市場裡那個「估價的參與者」。這場文化的拍賣會沒有槌聲，也沒有標價，因為我們付出的從來不是鈔票，而是心。

參考文獻

Throsby, D. (2003). Determining the value of cultural goods: How much (or how little) does contingent valuation tell us? Journal of Cultural Economics, 27(3/4), 275–2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