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如何在教會中以身導意【徐嘉黛】

 

作者：徐嘉黛｜政治大學科技管理與智慧財產研究所博士畢。目前為Royal Holloway College， University of London 博士後研究員。

研究領域：意會與導意、文創行銷、博物館策展創新

當我們談到制度變遷時，常會想到抗議、聲明、抵制等強烈的語言與明確的對抗。但如果制度裡的矛盾不是來自外部反對聲音，而是從體制內部無聲對抗？亦即，當制度成員本身就是衝突的載體，那麼，變革可以怎麼發生？這正是Creed, Dejordy, and Lok (2010)所探索的問題。他們將焦點放在美國主流基督教教會中的同志信徒，這群人深愛他們的信仰，同時也拒絕否認自己的性傾向。在制度排拒同志身分的背景下，他們不退場、不反抗，而是「以身為意」，成為一場無聲但深刻的導意行動者。文章的標題《Being the Change》，直譯為「成為改變」，實際上，它是在告訴我們：導意不只是說，而是具身化，透過身體參與及生活經驗來影響他人的歷程。

具身化導意

在這項研究中，作者深入調查同志在教會中經歷到根本的制度矛盾：一方面基督教教義強調包容性，但同志在教會中卻遭到邊緣化，要如何在邊緣化的過程中推動制度變革，這是一道難解的社會文化議題。但本研究以「具象化」導意，化解認同的自相矛盾。

這可以說是一種「柔性抗爭」。他們並未選擇挑戰教義文本或與領袖正面衝突，而是採取更細膩、具存在性的方式。研究指出，同志信徒會在教會中展現身份認同工作，例如積極參與服事、分享個人信仰歷程、將個人經歷神學化，他們體會到只有以完整的自我投入事奉，才能更有效地履行其角色，並開始重視自身身份的真實性。

這種做法不同於傳統說服式導意，它不靠語意，而是「以存在說話」，用情感與靈性上的覺悟與他人交流，重新塑造制度的可能性。這樣的導意策略不僅在倫理上更具包容性，也在制度中打開了新的意義空間。人們開始懷疑，若這些「被否定的存在」展現出比教義更深的靈性，那麼教義是否有必要修正？於是，同志信徒不再只是制度的例外，而成為制度變遷的催化者。

成為改變的榜樣

身份認同建構，是人們面對「我是誰」、「我屬於哪裡」這類深層問題時，為了維持一致而可行的自我感，所展開的心理與社會實踐。在制度矛盾下，這個工作變得特別艱難，因為制度本身可能否定你的存在。如何化解制度中的身份矛盾，光仰賴語意上的導意並不足夠。還需要透過日常實踐，被人看見。本研究刻畫出面對制度的不相容，如何以身份認同工作化解歧異，並帶給我們三點啟發。

首先，它將「制度變遷」的推動轉向制度邊緣內部，尤其是來自於身處矛盾核心但拒絕出走的人。他們的認同工作不僅是求生存，更成為制度意義重構的力量。其次，它提出「being the change」作為導意策略的創新觀點，補足了過往過度著重敘事的導意研究。這種存在式導意擁有更持久、更深層的感染力。最後，它深化了對「認同與制度矛盾」交互作用的理解。在這裡，認同建構不只是個人內在整合，而是一種社會行動，能反向重塑制度邏輯。

以身導意的陰影與光亮

這篇文章也存在理論上的限制。儘管作者深入描繪了同志信徒如何透過「以身導意」影響制度，但對於這些導意行動如何轉化為制度層級的具體變化，其連結仍偏弱。亦即，雖然我們理解這些人的存在是改變的種子，但那棵樹是如何長出來的？誰澆了水？哪一個節點觸發了制度的改寫？文章並未細究。此外，它過於理想化這類導意實踐的效果，較少探討導意失敗、被排拒或被重新馴化的情境，這在現實中其實相當常見。這篇研究提醒我們：制度並非高牆，而是由無數日常互動編織而成。真正的改變，不一定從吶喊開始，而可能從一個微笑、一場祈禱、一個真誠的自我揭露開始。同志信徒沒有摧毀教會，也沒有逃離教會，他們選擇留下，用他們的日常與靈魂，慢慢改變一切。這不只是信仰的見證，更是制度變遷的起點。

參考文獻

Creed, W. E. D., Dejordy, R., & Lok, J. 2010. Being the change: Resolving institutional contradiction through identity work. Academy of Management Journal, 53(6): 1336-13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