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評：劍橋的晚餐【陳懿軒】

 

作者：陳懿軒｜國立政治大學科技管理與智慧財產研究所博士研究生。

研究興趣：組織調適、利害關係人治理、數位轉型

 

機構如何存續：從宏觀到微觀

機構作為具公權力的組織體系，其運作仰賴制度與獎懲機制，以穩定社會秩序。其影響力並不僅限於政策與法令，更透過規範、習俗與認知等層面滲透至個體，逐步內化為成員行為的一部分。學界對於機構如何建立與改變已有相當豐富的研究，但「機構如何歷久不衰」則是相對較少被深入處理的議題。

主流觀點大致可分為兩類。正方觀點認為機構之所以能長期存在，是因為其具有自我複製的機制。人們在日常互動中，反覆傳遞機構規範，掌握權力的主導者也會持續詮釋與強化機構意義，進而建立起「理所當然」的行為模式。反方觀點則強調持續維護，認為機構若要鞏固其正當性與優勢地位，必須與時俱進地調整自身的象徵、敘事，符合當代思想，否則終將喪失社會認同。

無論是強調自我複製還是持續維護，這些觀點皆從宏觀角度理解機構存續，較少觸及微觀層次中的個體實踐。Dacin, Munir, and Tracey (2010)主張，理解機構能否持續的關鍵，應回到微觀層次的人際互動與能動性之中。他們選擇以「儀式」作為分析對象，因為儀式是由人實際參與、在特定時間與空間中進行的活動，可觀察機構如何透過具象的表演被延續與維護。

劍橋晚宴與菁英制度

研究以英國劍橋大學的正式晚宴為案例。該晚宴制度歷史悠久，儀式化程度極高，階級分明，是結合教育與文化傳承的特殊儀式，同時也可映照英國更廣泛的階級制度。作者透過紮根理論進行分析，從田野資料中歸納出三個核心概念：「儀式展演」、「個人轉變」與「地位轉移」。

首先，在「儀式展演」層面，晚宴場域藉由蠟燭光線、拉丁語祝禱、銀器與歷史畫像等元素，營造出莊嚴且非日常的氛圍。學生與教職員需依規定著裝，使用不同等級的餐具，食物與座位安排皆有差異。違反規範者將受到提醒，甚至被排除於互動核心之外。儀式中對行為禮儀的規範，即為社會秩序的體現。

於「個人轉變」層面，學生在反覆參與儀式過程中，從陌生到逐漸習得所謂「正確」的言談風格、禮儀與品味，逐步內化其所代表的文化資本。同時，外界對這群學生的觀感與定位也隨之改變，讓他們逐漸將自我期待與行為表現對齊於菁英形象，展現從邊緣進入核心的身份轉換歷程。

最後，在「地位轉移」層面，晚宴不只是學校內部的象徵活動，更是學生進入企業、校友與上流社會網絡的橋樑。透過參與這樣的活動，學生得以累積文化資本、社交技巧與關鍵人脈，在求職與未來社會流動上獲得優勢。這說明晚宴儀式與英國社會階級再製的關聯性。

研究貢獻與點評

機構的延續不僅來自規範的重複操作，更關鍵的是儀式承載的情感。透過儀式參與，個體得以身歷其境地感受群體所代表的意義，進而產生歸屬感與認同感。這種由情感連結構成的社群，是機構穩定存在不可忽視的一環。同時，個體透過實際參與，也會以自身角度理解、詮釋並重構機構的意涵。這種「折射式」的再現，使得機構既能保留核心秩序，又能因應時代變化進行調整，從而達成長期持續的穩定。

從研究品質的三個面向來檢視此研究，首先在真實度方面，研究對儀式場景的描述細膩，展演元素清晰具象，但在成員實際互動的細節描繪上略顯不足。特別是關於學生在儀式中談話內容、互動方式的描寫較為簡略，使得「儀式展演」與「個人轉變」、「地位轉移」三者之間的因果連結不夠明確，令整體說服力有所不足。

在可信度方面，研究雖指出劍橋晚宴是一種傳遞文化資本的場域，但其與英國菁英制度之間的具體連結也顯得薄弱。例如，該儀式與其他大學儀式有何區別？為何能成為培育菁英文化的重要機制？缺乏這些分析，使讀者感覺研究預設了晚宴儀式的與菁英制度的因果關係。

於批判度方面，研究未能充分討論劍橋晚宴培育菁英文化與思維模式的獨特性，是比較可惜的地方，如果能夠凸顯劍橋與一般大學在教育模式上的差異，將更有助於解釋菁英制度背後運作的邏輯，應會有更深層的批判與反思。

參考文獻

Dacin, M. T., Munir, K., & Tracey, P. 2010. Formal dining at Cambridge colleges: Linking ritual performance and institutional maintenance. Academy of Management Journal, 53(6): 1393-1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