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仰與市場之間，銀行的語碼轉換【王佳瀅】

 

作者：王佳瀅｜國立政治大學科技管理與智慧財產研究所科管組博士研究生。
研究興趣：科技管理、地方創生、文化興業

 

Logo 會說話，椰棗也懂外交：當視覺成為信仰的外交辭令

在德國街頭，如果你不經意路過一家銀行，映入眼簾的不是鋼鐵藍的圖表，也不是嚴謹的西裝筆挺，而是一棵椰棗樹輕輕搖曳。你或許會以為這是哪家注重綠能的永續企業，殊不知，這正是 KT Bank——德國第一家伊斯蘭銀行，巧妙藏身於現代金融的外衣之下。椰棗，對穆斯林而言是聖書裡的象徵，是信仰之樹；而對西方市場，它則可被輕巧地翻譯成「天然」、「有機」、「環保」這些聽起來很不錯但不具爭議的詞彙(Gümüsay, Smets, & Morris, 2020)。

這正是語碼轉換（code-switching）的第一幕：透過視覺的多義性，讓一個宗教象徵得以在世俗市場中毫無違和地安身立命。它既是祈禱時的祝福，也可被解讀為 ESG 的延伸。在文化戰場裡，KT Bank 選擇不說清楚，而是讓符號自己說話——但要說得足夠模糊，讓不同人都能聽見自己想聽的版本。

你用德語，我用信仰：在語言裡偷渡價值觀

走進會議室，員工們用流利的德語討論利率與風險模型；但轉個角，來到祈禱室，語言便悄然轉為土耳其語或阿拉伯語，語氣柔和，詞彙也不再講求效率與數字，而是回歸信仰與倫理的低語。KT Bank 並非躲避矛盾，而是讓矛盾各自擁有一套語言的場域，彼此不打擾，卻也不排斥。這是第二幕的語碼轉換：語言不只是溝通工具，而是價值觀的容器。

最精彩的，是那些經過精雕細琢的標語。像是「Islamisch. Sinnvoll. Handeln.」表面看是宗教表態，實則是一則聰明的語言陷阱：你可以讀成「伊斯蘭，有意義，交易」；也可以翻為「理性、有道德地行動」。這樣的多聲部策略（polyphony），讓語言成為彈性舞台，不同觀眾都能從中找到意義感。宗教，不再是宣示，而是可以「順便帶到」的價值觀。

從祈禱到信用卡：宗教實踐作為選擇而非規範

在這家銀行裡，信仰不是義務，而是一種可選擇的文化姿態。祈禱室存在，但從不強制；信用卡產品設計時，也不硬性排除酒精與賭博，而是交由顧客簽署「自我承諾書」，讓信仰轉化為行為選擇，而非制度綁架。這便是語碼轉換的第三幕：制度本身也能講兩種語言，一種對監管機構說「我們合規」，另一種對信徒說「你仍可以守教法」。

此處最動人之處，在於對「身份」的寬容。KT Bank 不強迫員工成為「模範穆斯林」，也不期待他們放棄信仰以成為「合格銀行人」。他們可以是兩者，也可以是其中之一；就像語言本身可以混搭，也可以切換。這種文化轉換的優雅，不在於妥協，而在於容納矛盾本身。

Insight｜說話，是為了說什麼？

KT Bank 的故事不只是宗教與金融的平衡術，更是一場語言與意義的政治戲劇。它教會我們，語言從來不是中性的，而是能「同時說兩件事」的文化工具。在多元社會中，如何說話，說給誰聽，選擇用哪種語氣與語境，早已不只是溝通問題，而是生存之道。或許，我們也該問問自己：在不同場合下，我們正在使用哪一種語言，又在替哪一種信仰——無論是宗教、理性、還是市場——代言？

參考文獻

Gümüsay, A. A., Smets, M., & Morris, T. 2020. "God at Work": Engaging central and incompatible institutional logics through elastic hybridity. Academy of Management Journal, 63(1): 124-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