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佳瀅|國立政治大學科技管理與智慧財產研究所科管組博士研究生。
研究興趣:科技管理、地方創生、文化興業
在石英科技顛覆計時邏輯的年代,瑞士機械錶不僅倖存,更華麗轉身,成為文化資本的象徵物。本篇以八大品牌為鏡,分析它們如何各自調度工藝敘事、歷史傳承、當代藝術、哲學語彙等文化資源,將機械錶從功能性產品轉化為身份符碼、記憶載體與風格象徵。透過這些再詮釋行動,品牌不只是賣時間,而是賣對時間的信仰。本文即是一場關於品牌如何運用文化資本,讓一項過時技術逆轉市場命運的深度觀察(Raffaelli, 2018)。
羅馬柱與金屬之間:當Rolex說故事,有時間就開始有階級
在瑞士機械錶的象徵宇宙裡,Rolex是一座金邊鐫刻的權力神殿。它不需要解釋功能,也無需證明精準——因為它販售的從來不是時間,而是成功。在品牌敘事裡,「手工」意味著時間的重量,「工藝」則轉化為品味的保證。廣告畫面中,那位揮桿擊球的企業家、剛下私人飛機的總裁,與你我無緣的生活,一點一滴地構築起「只有成功人士才能駕馭此錶」的認知結界。機械的震動不再為了準時,而是為了說服你:你不是在看時間,你在炫耀你可以用多少錢來裝點它。
百達翡麗與遺產的浪漫交易:時間,原來可以代代典藏
「你永遠不會真正擁有百達翡麗,只是為下一代保管它。」這句廣告語可謂經典中的經典,一句話,把錶從物件變成了情感信託。Patek Philippe把機械錶包裝成代際傳承的文化遺產,一如骨董鋼筆、維也納鋼琴,或祖父留下的皮件行李箱。時間在這裡並不是流逝的象徵,而是永恆的註解。每一次上鍊的動作,都是對過去一代的悼念與對未來一代的期許。這不是戴錶,是戴上一段「我來自哪裡」的故事。
Omega:太空漫步與地球時間的共謀
若要找出一只與月球有親密關係的錶,非Omega莫屬。它不只登月,它登上的是歷史課本。「第一只登月錶」的神話,讓這品牌得以坐擁科技與傳統的雙重話語權。你可以一邊談論其航太標準,一邊炫耀它來自瑞士鄉間的工藝傳統。Omega將時間與人類壯舉綁在一起——錶不是告訴你幾點,而是提醒你:這個民族曾經靠機械與勇氣,把人類送上了月球。你戴的不是錶,是一小步與一大步之間的凝視。
Blancpain:純粹不是復古,而是對時代妥協的抵抗
「我們從未製造過石英錶。」Blancpain的這句話,不只是一句品牌立場,更是一種對現代妥協的冷峻拒絕。這是一家與時代唱反調的品牌,它把堅持當成資產,把純粹當成象徵。當所有人追求便利,它選擇繁複;當大多數品牌靠電子化打天下,它固守螺絲與齒輪的榮耀。Blancpain讓我們相信,有些價值不需要與時俱進,只需與時為敵。
Swatch機械系列:當代藝術的機芯裝置展
Swatch之於瑞士錶,就像Andy Warhol之於畫廊:把高不可攀的藝術變成每個人都能擁有的趣味。Swatch機械系列讓你相信,機械錶不必嚴肅、昂貴,也不必搭配皮鞋與西裝。它可以彩色、透明、搞怪,像在你手上跳舞的時間玩具。它與當代藝術家合作,用機芯作畫,把內部構造變成裝置藝術——錶不再藏著時間的秘密,而是公開展示它如何運作。這不是穿戴科技,而是手腕上的波普靈魂。
Hublot:異材質的異端煉金術
Hublot是錶界的龐克,它不信純粹,也不信血統。它相信融合、碰撞、異質美學。金屬碰撞陶瓷,橡膠擁抱碳纖維,這些不該在一起的材質,在Hublot的語彙裡成了「融合的藝術」。這是一種對機械錶「應該有的樣子」的反叛,一種讓新富階層與潮流族群可以高調認同的造型宣言。你買的不是時間機器,而是當代設計的危險實驗室。
Vacheron Constantin:時間的雕刻者,永恆的冥想者
若Patek Philippe講的是家族傳承,那麼Vacheron Constantin談的就是形而上的永恆。它的廣告語彷彿出自哲學課本:「時間的雕刻者」。機械錶被昇華為藝術品,一種由齒輪、遊絲、金屬與靜默組成的冥想裝置。買它的,不是要準時,而是要讓時間慢下來、變厚,成為生命裡可供凝視的片刻。這不再是消費品,而是一種與世界對話的方式。
TAG Heuer:從F1賽道到紅地毯,時間的競速劇場
TAG Heuer說的是速度、肌肉與男性幻想。從F1到李奧納多,這個品牌把時間轉化為情境劇場。它的廣告中,錶與賽車引擎共鳴,與星光閃爍同步,讓你相信:你不是在走路,而是在奔跑;你不是上班,而是在競賽。這只錶不為沉思,而為衝刺。它提醒你,時間不是靜靜流逝,而是每一秒都在挑戰你的極限。它讓時間不再線性,而是環形賽道上的下一圈。
Insight|時間,是說服你買進過去的未來
瑞士機械錶的重生,不是靠齒輪轉得更快,而是靠語言轉出深度。Raffaelli(2018)以「舊技術創造新價值」為論述軸心,揭示瑞士鐘錶品牌如何透過概念橋接(conceptual bridging),將技術邊陲化為文化中心。當石英錶以準確與價格肆虐市場,瑞士品牌並未回應於同一技術語彙,而是巧妙調動隱喻、歷史與詩意語言,將機械錶包裹進文化敘事之中。
Rolex 將工藝描繪為「現代權力的靜音機制」,讓機械運作成為自律與掌控的象徵;Patek Philippe 喚起「時間的繼承權」,把代際傳承比擬為一種血緣鍊條,讓錶成為情感與記憶的遺囑;Omega 則將機械錶比作「太空時代的登月證詞」,把佩戴者與人類壯舉連結起來,使每一隻錶都帶有宇宙的回音;Blancpain 不說功能,而說信仰,將錶描述為「抵抗電子化時代的最後齒輪」,像一場工藝與時間本質的辯證;Swatch 則以當代藝術作為語言,把透明錶殼比作「機芯劇場」,讓時間在手腕上跳舞;Hublot 更大膽地將異材質混搭為「反叛美學的煉金術」,在陶瓷與碳纖維之間寫下關於融合的隱喻;Vacheron Constantin 以「時間的雕刻者」自許,透過哲學語彙,將每一秒塑造成永恆的形式;
TAG Heuer 則以賽車、速度與名人為語彙,讓手錶成為「動能的劇場道具」,象徵無盡的競爭與掌控。
這些語言與比喻不僅是包裝,更是資源的文化轉譯。當「錶」不再只是告訴你幾點幾分,而是帶你回望家族記憶、登月歷史、審美哲學與社會階級,它便脫離了技術劣勢的桎梏,重新進入文化資本的舞台。瑞士機械錶之所以重返榮耀,並非因為它更實用,而是因為它學會了如何讓人「感覺」它比時間本身更值得被珍藏。這正是「概念橋接」的力量:讓老技術不僅延續生命,更重啟意義。
這八只錶,不只是計時工具,而是八種對時間的詮釋、八種對現代性的回應。有人說機械錶是過時的產物,但這些品牌告訴我們:「過時」也可以是一種資產,只要你會包裝它的過去,並預售它的未來。從父子傳承、藝術實驗,到時間哲學與身份投射,機械錶的重生正是文化資源運用的經典劇本——它不靠創新功能,而靠意義再造。畢竟,在這個時間被數位化、切割化、快速化的年代,一只沉默但堅定地跳動的機械錶,或許就是我們與時間維持節奏的一種浪漫。
參考文獻
Raffaelli, R. 2018. Technology reemergence: Creating new value for old technologies in Swiss Mechanical Watchmaking, 1970–2008. Administrative Science Quarterly, 64(3): 576-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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