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築的聲音：用垃圾、木頭與故事改寫城市素養【王佳瀅】

作者：王佳瀅｜國立政治大學科技管理與智慧財產研究所科管組博士研究生。
研究興趣：科技管理、地方創生、文化興業

論壇當天在松菸的創意劇場，外頭仍有些濕氣，場內卻像另一個小城市：產業領袖、設計者與工程團隊各自搬出台上案例，談未來移動、永續製造與城市韌性。這些議題看似華麗，但落到城市為單位時，都回到一個最樸素的問題──空間如何悄悄塑造人對城市的理解與責任感？我最終帶走的不是壯麗的未來藍圖，而是三句意外樸實的提醒：我們需要思考垃圾如何被處理、木材如何再被使用、空間如何讓人願意久留。各個城市中看似微小的場景，在他們的創新設計下皆深刻地描寫出對於城市人日常教養。

垃圾不能陪你出場：公共責任其實靠地面上的細微引導

AECOM的林芳慧以球場的垃圾動線開場，這出乎我的意料。她沒有談宏偉的結構設計，而是指出：球賽活動結束時，垃圾不能被帶出球場，而必須回到系統內被分類。這項安排迫使使用者停下腳步，重新思考自己的行為與公共責任。

這樣的設計正是透過環境設備來引導態度。許多城市嘗試以告示牌、宣導文案讓民眾做好分類，但成效有限。球場的案例則依靠使用路徑與動線調整，讓「遵守」不是道德要求，而是最自然的選擇。

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球場內的飲料回收桶高度與入口角度都經過設計，不只加快分類，也降低錯投率。日本有些車站亦採類似做法，例如新宿車站設置單一瓶口的寶特瓶回收區，大幅減少清潔人員的負擔。巴黎奧運選手村的餐廳同樣採取餐盤分道分類，讓運動員在極少語言指引下仍能直覺完成分類行動。

這些案例都在說明：空間可以讓個體學會與他人共同維持秩序。並非以高壓規範，而是透過引導，讓人不知不覺把自己視為城市的一份子，而不是匆匆來去的過客。

建築完工才是開始：材料透明化讓使用者成為照顧者

日建設計的金子公亮談論2025年萬國博覽會日本館與東京奧運木構系統時，特別強調材料的公開來源與可再利用性。他指出，每一片CLT木材都有清楚的「出生地」，展示在場館資訊中。使用者能看見木材的前世、當前任務與未來去向。材料透明化帶來一種責任感：居民知道眼前的木頭已經不再是一次性消耗品，而是一段需要被照顧與延續的生命。他們在使用空間時，也會自然調整對設施的態度。例如，札幌市政府過去為木造市民活動中心展示材料來源，居民因而主動維護牆面與樑柱，破損率比一般設施更低。

再看另一個例子──荷蘭循環建築Circl Pavilion。它的大部分元素都是可拆解的，甚至連玻璃窗都能重新組裝。建築完成後並未畫下句點，反而像進入「第二人生」。材質可追溯、可拆解、可回收，成功讓建物延長使用週期，也讓參與者理解資源的有限性。

這些做法說明：當材料被看見，人對空間的態度會自然轉變。民眾從建物的「使用者」變成「照顧者」，建築也從靜態物件轉為學習媒介，教人理解資源循環與共享的必要性。

當空間能講故事，人自然願意留下來

第三個提醒比前兩者更溫柔，也更難做到：空間必須能說話，人才能回來。許多城市更新計畫花了大量預算在硬體翻修，但一旦故事缺席，人流在初期熱鬧後便悄悄散去。相反地，讓人願意長期停留的場域，多半不是因為設備新穎，而是因為故事夠有吸引力。

以勤美草悟道為例，區域內的裝置藝術並非一次性展示，而是與周邊社群互動，讓居民持續參與不同形式的活動。同樣地，歐洲多個城市近年重新打造河岸空間，將歷史遺跡、居民故事與手作市集串連起來，使遊客與居民都能找到停留的感性面原因，而非只是便利於生活而居住。

這些案例共同指出：城市的永續不是設備優良便利，而是情感持續。只有當場域給予人方向感、歸屬感與參與感，空間才算真正成立。

洞見：城市的壽命，不由強健鋼筋決定，而從感動人心延續

回想論壇的一整天，我意識到設計之所以能引領轉型，不在於高科技或新技術，而在於它如何讓城市成為一門引導民眾持續學習的隱形課程。垃圾動線教人練習責任，材料透明教人理解循環，故事場景教人願意留下。一旦人開始把城市當成自己的延伸，永續便不再是一份事不關己的計畫書，而是被默默實踐在生活中的態度。空間若能與人對話，人便願意回應與留下，把故事續寫下去。